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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真的不可思议……”

玉余依语气上扬,仿佛在为着这难得的缘分而偷笑。

雪清河倒也不戳穿少女话语里不自知带着的情愫,他只附和着,“怎么就不可思议了?”

“嗯……”

“大抵是没有想到我的笔友会是当今天斗帝国人人赞誉的太子殿下吧。”

今夜没有星辰,就连弯月都被飘来的薄云挡去。

远处的天斗城繁华街道烧起通天彻夜的绚烂灯火,而月轩这头,却是因着闹中取静,显得分外的清幽。

不远处的三楼小建筑里不乏有灯光漏出,沉默地倒映在湖面上,如揉碎还摇曳不停的光粒。

玉余依倏尔转过头,笑弯着眉眼看向雪清河,“不得不说这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雪清河故作明白的反问。

在他料想中,少女得意于笔友是他这个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或是因为能借此搭上这般地位的人而洋洋自得。

这些人性中的劣根性,他见过很多。

甚至在当初被爷爷教导的时候,于参拜的神殿前也见到过许多如此的人。

所以他不会揭穿,相反他会利用这一点,而且利用的毫不心虚愧疚。

“因为啊……”就像是卖关子一样,玉余依停顿了半晌,脚步轻巧跃动,途经雪清河的时候才微微一顿,“我很高兴我们这个帝国的太子殿下能切实为民众考虑,能为百姓所想。”

雪清河:……!

他的料想似乎落空了。

“我能从千雪先生您每一次的书信中读出对底层民众的关怀,也从您每一次下定决心的行动间看出您并非只说空话的人。回到天斗城的短短几日里,我也亲眼看到过城外一些偏远的小村落里也有您曾经策划的行动和政策的痕迹。”

“所以,能有这么一个可以说是志同道合的笔友,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吗?”

雪清河感受着身侧属于人的温度,在说完这番话后再度离去,下看着湖面上二人的倒影不禁哑然失笑。

“这就是你觉得太好了的事情吗?”

“可若是我说,我做得这些都只是为了稳定我的权力,为了……我的私欲,你又如何看待。”雪清河也不转身看着那人,他只伸出自己带着下一任帝王象征的扳指,用力握了握这相较于真正的成年男人过于纤弱的手,“你知道的,我贵为一国太子,所做的所有计划、行动、政策都不过是为了有利于自己的地位,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体恤民情。”

“这个意思难道是说,那些政策行动并非出自您本意,千雪先生您并不想为此行动?”

“大概……也,不是。”

好歹占据了这个身份少说二十年的光景,有时候千仞雪自己都不清楚所做下的一些所作所为是为了更好扮演这个身份,为了向那个女人证明自己比她更适合那个位置,还是……

为了那些偶然瞥见生活于水生火热中的人。

“您是被强迫做出的这些吗?”

玉余依同样没有转身,只抬头看着阴沉沉,无光的天色,话语却不同于神色的淡然步步紧逼着身后的人。

“没有,无人能够强迫孤。”

“那您后悔做下的事情了?”

“并非。”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点了,您是否会在改变立场依旧能贯彻当时的初心呢?”

“改变立场?”雪清河敏锐从这对话中察觉到哪里不对。

玉余依倒是没有被这反问吓住,她只假装无意问道这处,状似天真般继续进行自己这方的解释,“是啊,改变立场,好比您从太子殿下登基成为大帝,又比如……”

点在湖岸边的灯盏因着骤然大起的夜风,内里的火苗摇摆了几秒,有那么一瞬熄了,最后还是坚强地借着余热燃了起来。

被吹扬起来的他人的外套,有那么一角碰到了本该是原主人的手指,惊醒了那个乍然警惕之人。

而问话的玉余依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留意感受到,她唯一做的便是转身,看着那人低垂着头颅的背影,继续咄咄出口。

“您不再是太子殿下了?”

“孤怎么可能不是太子殿下!”

被这话里裹挟的含义真正吓到一瞬的雪清河,猛地挥手反驳,转身,以一国太子之姿怒视着面前冒犯他的人。

玉余依仿佛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忙补充道:“当然,太子殿下一直会是太子殿下。我刚刚说得只是一个假设。毕竟您刚刚也说过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稳定太子殿下的身份地位,而且我也曾见过您的胞弟,所以略作猜测了一下。”

“太子殿下还请原谅小女子的口不择言吧。”

雪清河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应激了,他忙将刚刚挥手反驳对方话中假设的手收回,按在自己失态的表情上,后退半步,这才瓮声瓮气,秉承了人设道:“不好意思,是我过于激动了。”

他在几秒内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甚至还有闲心继续自己施展的美男计,“不过这种话,你对我说就算了。要是对别人也这么说,就糟糕了。”

“真是抱歉。”玉余依低垂着头,语气里甚至带着些懊丧的意味。

外人一眼看去,便会觉得她的确是沮丧愧疚的。

先前情绪起伏过大的雪清河也是这么觉得,他伸手如安抚雪珂一般,轻轻拍了拍玉余依的小脑袋,尽量温和了语气,“今夜有些冷了,不如我们回大厅吧。”

这便是结束了二人之间谈话的意思。

玉余依没有应声,只是顺着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

就在雪清河松了口气,准备带人回厅内的时候。

刚刚还愧疚到一言不发的玉余依,又仿佛自言自语式的问道:“殿下是为了什么才把我这个笔友邀请到月轩的毕业典礼呢。”

明明本该是女孩软声软调的问话,在那一瞬间,雪清河却恍似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一些雪落的声音,就算在这温凉的夜色中也是冷的。

他回头,看见的依旧是少女有些茫然不安,甚至隐隐带着些刚刚被叱责后的后怕。

自嘲了自己一句多心,又顺从人设上前安抚,“是因为我很好奇我的知己——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罢了。邀你来月轩的毕业典礼,也是因为小妹提到我最近很开心的样子,如果有友人一并邀请过来就好。所以……我也算是自作主张,做了这般不合时宜的邀请。”

“原来是这样啊……”少女好似将先前一直紧绷的气息,在这循循善诱的话语间彻底松懈下来,重新朝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很高兴能被您邀请过来。”

“嗯。”

看着面前这女孩和信函中以及五年前那透露出来一般无二的天真和纯然,全然信任着他,支持着他一切行动的模样。

雪清河这般警惕的人,都忍不住为自己先前的多心而感到抱歉。

他觉得或许是近日里雪崩的动静,让他本就心绪不安,今日又被少女这么无心一问,便将以往深藏、压抑着的情绪都一并爆发了出来。

说来,还算是他这边的过错。

越想雪清河面上的神情越发柔和,带着些怜惜。

他朝着玉余依伸手,“走吧,我们回厅内。”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朝着他的方向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我们一起回去的话,会有不太好的传闻吧。还是太子殿下您先回吧,这外套也是……”

玉余依将披在身上的外套递还给了眼前人,故作羞赧道:“多谢殿下的外套。”

雪清河也没从玉余依这些反应中找出不妥之处,按照少女的角度来看,的确是如此。

若是二人一同回了大厅,反倒徒生暧昧和流言。

那样的流言蜚语对他后续的计划也不太好,所以雪清河本身也是默认了玉余依的这个说法。

不过他还是有绅士气度地问了一句,“那不如玉小姐先行回去吧。”

玉余依红着脸摇了摇头,“我、我觉得,自己可能还要再吹一会儿夜风,有点太热了。”

看着少女面上掩饰不住的红晕,雪清河只当自己没看见,笑着点点头,“那么我先回去了,玉小姐也别贪凉,早些回去罢。”而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在他身后,那仿佛难耐少女情愫滋长的女孩支吾应了声什么。

做尽了小女生第一次情窦初开时羞涩的模样。

不过在雪清河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在这处水榭和湖边,旁的更多的气息也不存在之后,那本该满脸红晕的少女抬起的白净小脸上,半分先前羞涩也无。

“隼。”

她头朝着一侧轻声唤道。

随后,从一旁的树上,落下一个被隼剥夺了全部魂力波动,只剩下最基础视、听、说功能的魂技效果产生的分身。

他单膝跪地,夜行衣叫他能完美融入这番夜色,而分身的魂技也叫他得以本体安全的监听一系列动静。

“11前辈。”

“都听清楚了吧。”玉余依面色冷然,随手便从指戒中取出星火高层内部通讯用的玉牌。

隼:“是的。”

“那么,”她手指轻点玉牌,发送了些什么东西过去,“把对话转告给雨雨姐,然后你也回去一趟,告诉凌先生准备备战。”

“顺便将我那封准备送给宁宗主的信一并送去给宁宗主。后续天斗城这边的据点放弃,只派人到史莱克学院和七宝琉璃宗收集情报就好。”

“是,前辈。”隼不清楚更深层会发生什么事情,作为情报部的一员,他所能做的就是搜集情报以及传递情报,至于整合什么的,他有时候可以做,有时候没必要去做。

眼下就是没必要去做的时机。

他不清楚为什么,但是能让前辈如此郑重宣布进入备战以及放弃天斗城的据点,想必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紧张。

等隼分身散去,本体已经带着刚刚一系列消息约莫已经离开了天斗城的范围后。

玉余依这才流露了几分没在后辈面前露出来的疲惫。

刚刚的对话,基本上她是借着五年前给雪清河的第一印象以及这五年当中信函传递间构筑的形象,才可以那样踩着雪清河的底线上询问。

这种机会,第一次还可以说笔友的亲密身份同雪清河这个太子殿下的尊贵身份尚未转换过来,所以这般无知者无畏。

但是绝对不存在第二次。

所以在今日她才会五次三番踩着那人的底线追根究底。

虽然现在雪清河,不,应该是说千仞雪近期都不会怀疑她的问话和性格人设有什么不同。但是等再过些时日,雪崩安静后,重归冷静的她绝对会怀疑她这边的问题。

到时候,估计就是当面对质的时候了。

她原本还以为千仞雪的想法和自己差不多呢……

真可惜。

那家伙估计也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心声杂乱,话语对话中传达出来的意思茫然又惶惶不安。

玉余依皱眉竭力回想曾经看过的剧情中千仞雪究竟是为什么做这些,可是思来想去到底也没有一个定论,只不过那段曾经的身世可以利用罢了。

千仞雪,出生于武魂殿,是当今武魂殿的教皇和上一任教皇的唯一血脉,也是武魂殿内部教皇殿默认的圣女。

这般让人艳羡的身世。在内却是亲生母亲对自己的不喜,以及母弑父背后人性之恶的真相。

千仞雪其人自卑又自负,不理解比比东的所作所为,所以仇视着无法给自己母爱、甚至杀害了爷爷亲儿、自己生父的母亲。

按照她的性格去看,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事情当中,有部分是因为现在的这个伪装身份,一国太子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自愿都将做出一些事情全了自己的名声,但是很可能更多的是为了证明自己,向比比东证明自己的利用价值,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那个女人无视她、不爱她的没有眼光以及无能。

她所做的很少很少一部分,才是真正发自本心想要帮助那群人。

但若是比起放弃有利于武魂殿的计划,就好比玉余依提到的她不再是太子殿下时,千仞雪这人就会如应激一般进行反击。

对比起玉余依想要直接掀翻这扭曲的社会等级制度,想要掀翻这只有魂师才能登得上的不公平棋局。千仞雪更像是已经习惯了魂师以及自己身份背景带来的优势,对底层的怜悯也仅仅是上位者偶然发出的善心。

治标不治本。

可惜了……

玉余依看着无光的夜,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原本还以为这是一个可以携手的知己,明明抛开身份背景,千仞雪的三观和看法都是比如今的现实要更为先进的一方。

只是她执拗地要得一个人的认可,将所有的优势都抛弃。

“和他说的一样啊,今夜的确是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