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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毅的目光收敛,表情开始严肃起来,一股浓浓的战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我屏气凝神,放松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让呼吸和心跳同一节奏。一瞬间,我能察觉到庭院里任何细微的变化。

一片树叶飘落下来,刚好挡住蒙毅的视线。这是个好时机。我动了,手中木剑悄无声息地刺出。蒙毅的反应很快,持剑格挡。

但是我一旦占了先机,蒙毅就被动了。我一直在攻,他一直在守。蒙毅的身法很灵活,边打边退。我编织出一个剑网,把他逼入角落。

但是,每当我将他逼到角落里,蒙毅总是能以奇妙的步法脱身。片刻,庭院里,片片树叶被我们的剑气剪得零七八碎,飘落一地。

蒙毅的木剑越来越沉,传来的力道彷佛是一块磁石,在慢慢吸走我的力量。三百招后,我的呼吸开始乱了。

蒙毅开始反守为攻,一剑比一剑快。我突然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跟不上,步伐变慢了。

一声长啸,蒙毅的木剑化做一道长虹,刺入我的肩膀。地上掉下来几滴血。在最后关头,蒙毅收力了。要不然,即便是钝木,蒙毅这一剑,同样可以刺穿我的身体。

“承让了。”蒙毅的声音仿佛是从云端传来的。

“我败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苦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输。

自从两败荆轲后,我表面十分谦虚,但内心深处已把自己默认为大剑圣。天下谁能挡我一击?老实说,这是我的内心想法。

而贵族们虽然全都练剑,有很好的老师教。但我对他们的剑术是嗤之以鼻的。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吃不了苦,又沉迷于酒色,不能称之为对手。

我万万没想到,会被秦国的上卿——蒙毅所败。从那次起,我和蒙毅再也没有比过剑,大概是我那可笑的自尊心在做怪,有点输不起。

但每日的清晨,蒙府的庭院里,又多了一个早起练剑的我。只有师尊依旧是呼呼大睡。师尊是靠嘴和脸皮吃饭的,而我不同,自认没这个命。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蒙毅。“听说蒙恬大将军剑术卓越,不知你和他,谁更强?”

蒙毅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虽然没有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因为,蒙毅是蒙恬的弟弟,他若不如蒙恬,一定会说,“哥哥剑术在我之上”。

有时候,答案就写在脸上。

不过,蒙毅也曾说过,在大秦帝国中,至少有两个人,剑术在他之上,有一人与他不相上下。

“剑术在你之上的两个人是谁?”

“一个便是尉缭先生。在未入秦国之前,尉缭先生曾周游列国,拜访各地剑术大师,求一败而不得。我自认不是尉缭先生的对手。”

尉缭,我在咸阳宫见过几次,常伴赢政左右,满头白发,沉默寡言。

咸阳,果然是天下英杰聚集之地。

只是,求一败而不得,这话说得有点满了。

我想,尉缭一定未曾遇到越国的阿青。

另外一个比他剑术强的人,蒙毅却不肯说了。

“还有一个和你不相上下的人是谁?”

“是赵高。”赵高?那个总是在笑的大宦官,居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剑师。后来,我才知道,赵高身上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中多得多。

时间久了,蒙毅好像越来越欣赏我,有时候会把朝堂的事讲我听,还会问问我的意见。当然,我并没有太高明的见地,但是角度不同,我是以平民的视角去发表意见。

“哦,原来百姓们会这样想啊。”听了我的话,蒙毅常常若有所思。

受蒙毅的影响,我居然开始养成读书的习惯,恰好,蒙府的藏书汗牛充栋。现在,我闭着眼睛都可以写出我的名字——雷老侠,不像以前,只会画个圈圈。

有一天,我闲来无事,便随蒙毅出去。有次,我们的马车出了咸阳城,直奔郊外,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宅院前,停下来。这院子不小。

我随着蒙毅走入庭院,外院门口的武士们见到我们,纷纷施礼。但走到内院时,门口的武士把我拦下来。

“你在外面等一下,我进去一会就出来。”说完,蒙毅就走进内院。我便在外院瞎溜达。

也许是这座宅院背后是群山的缘故,在外面看时,并不觉得特别大。可我用脚步一丈量,这大院宽一百七十步,大得吓人,长度不详。

而且,这座宅院戒备异常森严,守卫的居然是咸阳宫中的黑甲武士。

守卫咸阳宫的武装力量有两支。一支是卫尉军,人数众多,但装备普通,由尉缭统领。

另一支就是黑甲武士,仅仅有数千人,却是个个身穿精良的黑甲,武艺百里挑一,由赵高统领。

而城外这座宅院里全是黑甲武士,其安保标准参照咸阳宫的标准。这就十分异常,好像在关押一个重要的人物。

逛到右边一排偏屋时,一群侍女从拐角处出来,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也许是无聊,我便用手指一个个点了起来。当时,我并没有想看女人的意思,纯粹就是想数一数,练一练算术。记得,我当时还哼起小曲来。

“屋前大树下,来了一群妞,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阿青!”恍惚间,我脱口而出。我看到了一个酷似阿青的女子。那刻,我彷佛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全身麻了一下。

等等,她太年轻了,不是阿青。但是,她长得太像阿青了,特别是那双眼睛,和我梦里的记忆一模一样。

“大叔,你在喊我?”有一名侍女看我直勾勾地看着她,便停下来问道。其他侍女笑嘻嘻,从我们两人旁边走过。

“你,难道不是阿青吗?”我知道当时的我看起来有点傻,就像是乱搭讪的不良大叔。

“我叫阿褐,不叫阿青。”那女孩冲我一笑,就像是天山的雪融化了。

“那你和阿青是什么关系?”我依然不死心,继续追问。

“我不认识阿青。”怎么可能?我沉默了片刻,接着伸出手指,快速向女孩的腋下点去。

这其实正是阿青的剑招——仙人指路,只不过我用的是手指。若是对面是阿青,她一定会猱身而上,用手刀反击我的脖子。阿青的剑,只进不退。

令我诧异的是,对面的女孩居然不会任何武功。她先是一脸惊慌,然后便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好像是被我点了笑穴。

其实不是的,我在最后的时候赶紧收力,并把手指也弯曲起来。但在旁人眼中看到的,好像是我这个大叔去挠人家小姑娘的咯吱窝,而不是在试探她有没有武功。

我一抬头,就看见向我走来的蒙毅。他在笑,旁边的女孩也在笑,我只好苦笑。

“徐先生,你喜欢她?”蒙毅说话很直白,眼神中有戏谑的味道。

“你误会了,我只是……”

蒙毅拍了拍我的肩膀,打断了我的话,说道:“其实不必解释,我也是男人,我懂的。今天还有事,我们先走吧,下次再来。”我只好闭嘴,跟着蒙毅走了。

有些事是越描越黑的。

临走时,我回头看了阿褐一眼。那女孩依旧在笑,眼神中仿佛有一点期待。我的心头突然也砰砰直跳,一种久违的感觉回来了。

半路上,我下了马车。因为蒙毅有事要向赢政回报。

若是师尊,一定不会错过任何和赢政接触的机会。但我并不喜欢进入咸阳宫,我喜欢宫外无拘无束的生活。

当天晚上,蒙毅回来了,找我散步,闲聊。我看得出来,蒙毅身上也藏着很多秘密,他有点苦恼,总在叹气。

一个人要是秘密太多了,一直堵在心里,会被憋死的。

而我,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倾诉对象,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和蒙家以外任何一股势力集团都没有瓜葛。

“你知道观星术吗?”蒙毅问我。

“不懂,但听说过。”

“其实,每个人在天上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命星。其差别不过是星光璀璨,或是暗淡无光而已。”蒙毅望着满天的繁星,怅然说道。

我不禁好奇,问道:“你的命星是哪一颗?”

蒙毅指着东北方向的上方,说道:“看,那颗枣红的星星,就是我的命星。”在蒙毅的指导下,我仔细辨认了几次,才在无数群星中看到他的命星。

“命星的光芒代表着人的盛衰。如果人死了,属于他的那颗命星也就看不见了。”

我半开玩笑地说道:“你那颗命星很亮啊,看来你今后要当上丞相了。”蒙毅笑而不答。

蒙毅又指着星空上那颗最耀眼的星星,说道:“你看见那颗星星了吗。”

“嗯,看见了。”

在万点繁星中,那颗星星是如此的光彩夺目,好比是鹤立鸡群。怎么会看不见,除非是瞎了。

“那是陛下的命星!”蒙毅仰望着它,神情恭敬且虔诚。

“咦,陛下命星旁边那颗橙黄的星,看起来很奇怪啊。”我看见嬴政命星旁边,有一颗星星发出妖异的光芒。

“那是一颗妖星。十年前我才发现它的存在,且光芒还在增强。”蒙毅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十分苦恼。天子命星旁边有颗逐渐发亮的妖星,看起来不是个好兆头啊。

“陛下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有些观星师则认为那是一颗瑞星。也许,是我多想了吧。”顷刻间,我们都沉默了。

“那我的命星是哪一颗呢?”

“你把生辰八字和出生地点告诉我。”我告诉蒙毅后,他开始用脚在院子里画了一个八卦图,掐着手指喃喃自语。我看得一头雾水。

一会,蒙毅停了下来,让我过去,站在他的位置。

“往这个方向看,你的命星应该就在那个位置。”

我顺着蒙毅手指的方向望去,望了很久,只看到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我擦,我的命星呢,怎么会没有?

不是说好了一人一颗命星的吗。

“在哪呢,我怎么看不见。”

“你的命星也许是颗隐星。隐星平常被星云所遮挡,偶尔才发出耀眼的光芒。”凭什么我的就是不发光的隐星,我有点不服,心里也有点质疑所谓的观星术。

“其实,人要找到自己的命星并不容易。我只是给你指个范围。如果,你常常虔诚望向它。终有一天,你会感应到自己的命星。”

蒙毅又和我说了很多有关观星术的知识,然而我却越听越糊涂,开始分心走神。

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个夜晚,我和阿青在天目岭上,也是这样看着星星。

当时,我只会说,“哇,那颗星星好亮。”要是我能像蒙毅这样,懂得这么多知识。也许,阿青真的会喜欢上我,而不是那个范桶。

后来,蒙毅又教我认识了天上很多星星的名字,也把它们的故事告诉我。可惜,这些东西再也没有机会讲给阿青听。

夜深了,我和蒙毅开始往回走。突然,蒙毅停下脚步,递给我一个令牌。

“这是进去今天那处院子的通行证。你没事可以去看看阿褐姑娘,就当是代表我,去巡察一番。不过,内院你还是没有权限进去的。”

我怔了一下,接过令牌,说道:“谢谢。”

我感觉到,蒙毅很信任我。他好像已经把我当成了朋友。

在进入寝室之前,我又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在漆黑的一片中,有一道星光闪烁了一下,短暂而耀眼。我好像找到了我的命星。

第二天上午,负责监督造船的一名官员向蒙毅禀报,那两艘船快造好了。如果现在从咸阳出发,赶到琅琊郡的出海口,那时刚好船可以下海了。

这个消息意味着,我和师尊要分离一段时间了。临别时,师尊的一番话让我更加忐忑不安。

“徒儿,你闲时要多练点轻功和骑术,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赶紧跑路。”师尊好像在告诉我,拜拜了徒弟,为师要跑路去海外玩了,你自求多福吧。

可我轻功再好,能跑去哪里,整个天下现在都是嬴政的。再说,我跑了,家人怎么办?师尊,你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

我赶紧和师尊诉起多年的师徒之情。我只希望,不管有没有长生不老药,他在三年后都要回来,给嬴政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他最爱的徒弟可能会碎裂成八十一块。

下午的时候,嬴政为师尊举行了隆重的送别仪式。第三天,师尊就从咸阳出发了,前往琅琊郡的出海口。随行的有蒙牛,五百精锐武士,还有五十名童女和三十名妇女。

带去的物品更多,只是没看见什么西域的和田玉,天竺高僧的舍利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师尊没有问,蒙毅也没有提,好像大家心照不宣。

东行的车队中,师尊的背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送别师尊后,我并没有回咸阳城,而是骑马拐到那处宅院,去找阿褐。

我不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人,阿褐很可能是阿青的女儿,也可能是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