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寿数有碍？”
姜蕙站起身来，当初李御医和刘太医虽都提到承平大长公主的咳疾，但都说只需好好调养……
李御医是陛下的人，当时为了她不刺激她的身子，说些安慰之语尚能解释，刘太医……
姜蕙细细回想，记起来当时刘太医的原话——
“是有一些妨碍，不过不甚严重，只需好好调养便是……只是微臣看承平大长公主的脉象，像是近日吃了好些补气的药物，有些过于阳亢了。”
刘太医一家老小俱靠着侯府，这些年为她遮掩了许多事，甚至欺君之罪都犯了不知多少次，绝不可能背叛……那就是阿娘吃了药强行撑了一口气了。
她慢慢坐回圈椅上，默然片刻，轻声自语道：“这么说来，这确实是一桩旧疾，不是遭了谁的暗算，只不过，这桩旧疾的源头，还是乾宁年间的那场重病……在阿娘生我之前……”
红缨垂着头，不敢打扰。
半晌，姜蕙静静道：“你下去吧。”
“是。”红缨应诺。
年儿这时从屏风外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举着手中的字帖对自家母亲道：“阿娘，年儿写完了！”
“好。”姜蕙眉间冰雪消融，走上前去，细细看了年儿写的大字，夸赞道，“年儿写得真好！”
年儿高兴道：“那阿娘今晚也给年儿念书！”
“好。”姜蕙自然答应，伸手慢慢将他脖颈上戴着的金镶玉长命锁下垂落的流苏整理好。
“阿娘不开心吗？”年儿突然问道。
“没有啊，”姜蕙摸摸他的脑袋，“阿娘只是想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了，你看，你身上这长命锁，还是你外祖送来的呢。”
“噢。”年儿低头摸了摸长命锁，认真道，“年儿陪着阿娘。”
姜蕙忍不住亲他一口，笑道：“年儿真乖！”
晚间皇帝照例来瑶华宫用膳，饭毕，两个人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到花园子里消食散步。
时已入秋，院子里丹桂点点，呼吸都是清甜的味道。
雪雪追着华阳出来，一会儿绕到几人前头等他们跟上来，一会儿跳进菊园滚几圈，一会儿又钻到华阳脚下去拽她的裙摆，逗得华阳一路上笑个不停。
皇帝看女儿喜欢的样子，笑道：“和妃这猫倒是送得不错。”
姜蕙笑着点点头：“华阳每日里睡觉都要雪雪陪着……”
话还没说完，华阳已经要追着雪雪往更前面跑了，姜蕙只好跟在后面，逐渐将皇帝父子二人甩在身后。
萧晟看着前头妻女二人和一只猫的背影，笑着把年儿抱到怀里，问起大儿子的喜好：“年儿要不要猫儿，父皇也送你一只。”
年儿已经不再拿皇帝陛下身上的东西了，这会儿乖乖抱着萧晟的脖子，摇摇头道：“有雪雪就够了。”
他性格安静，聪慧异常，又常常生病，此时说出这句话，反而让皇帝愈发坚定要送年儿些什么。他对年儿道：“你二弟弟已经住进了衍庆宫，近日跟朕讨要小竹马呢，年儿什么都不想要吗？”
年儿便转了转眼珠，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自家父亲，出声道：“那年儿想要外祖父！”
姜蕙正陪着华阳在前头跑，并没听到后面父子两人的话，萧晟脚步一顿，轻轻拍了拍年儿的肩背，温和道：“年儿怎么突然想起外祖父了？”
年儿低下头去，略微捏起脖子上的长命锁给萧晟看，小声道：“阿娘说这长命锁是外祖父给的，年儿觉得阿娘很想外祖父……”
萧晟听到此语，微微叹一口气，轻声道：“你外祖父有孝在身，进不得宫来，明年年儿同你阿娘就能见到了。”
“嗯。”年儿高兴起来，扭过身子去看自家阿娘和妹妹，催促萧晟道，”父皇，快跟上去！”
*
因王氏谋逆一事，后宫众妃都乖顺了一段时日，到了八月，却又纷纷蠢蠢欲动，各施手段，欲要在今年的中秋宴上取得皇帝欢心。
今年的宴会自然是姜蕙操持，她正看秋葵递上来的才艺单子，庆丰便从外头进来禀告道：“主子，婉才人有些不好，听说是被孙宝林推了一下，差点摔进太液池，现下有些见红，已经抬回绛雪轩了。”
“见红？”姜蕙挑眉，目光在手中单子上婉才人和孙宝林的名字上转了一圈，淡淡道，”走吧，去绛雪轩看看。”
重华宫，绛雪轩。
除了躺在里面正由太医诊脉的婉才人，外头还立着德妃、孙贵人和孙宝林，此刻见到姜蕙过来，纷纷福身见礼。
姜蕙挥手叫了起，坐到圈椅上，看了一眼众人神色，直接问道：“德妃妹妹，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德妃不意姜蕙一来就直接点她说话，她从前因着大公主的关系，一直同王氏走得近一些，对姜蕙态度自然说不上好，这会儿一时有些尴尬，僵着脸笑道：“昭贵妃姐姐，妾只是碰巧同她们几人撞上了，妾今日只是照常去太液池赏景的，谁知刚坐上湖中的小船没多久，就听到岸边的惊叫声，等妾到了，就只看到婉才人捂着肚子躺在孙贵人身上，而孙宝林……”
德妃看了孙宝林一眼，目光尤其在她娇艳的容貌上定了定，才继续道：“……孙宝林就站在一边，神情很是冷漠，依妾看，说不定就是她把婉才人推倒的。”
听到这话的孙宝林急了，匆忙对姜蕙道：“昭贵妃娘娘！妾冤枉！妾只是一时受到了惊吓来不及反应——”
她话还没说完，德妃就冷哼一声，打断道：“你受什么惊吓，不应该是摔倒的婉才人受惊吗？你好好站在那呢！”
孙宝林却不理德妃，只是对姜蕙道：”昭贵妃娘娘，您尽可问问在场的宫人，妾真的没有故意推婉才人！”
“好了。”姜蕙略略抬手，阻止她的哭嚎，转向孙贵人，“孙贵人，你来说。”
比起德妃，孙贵人往常的旗帜更加鲜明，几乎可以说紧紧贴着王氏了，但她面对姜蕙却并不惊慌，此时虽戴着面纱，也能看到一双灵动的眼眸。
她道：“回禀昭贵妃娘娘，妾同婉才人见今日天气好，又听闻太液池的绿菊开了，便约着一同前去赏花，到了地方，正巧碰见在湖边起舞的孙宝林，婉才人夸赞了她几句，不知哪里惹到了她，孙宝林竟然直接过来欲要将婉才人推进太液池，妾一时情急拉住了婉才人，只是也没站稳，摔作了一团。”
孙贵人顿了一下，拿出绢帕拭泪，轻声道：“然后，婉才人便说肚子疼，妾这才看到她有见红之相，许是，许是已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