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晗光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周。王勇进除了让人看着他，其他什么也没做。他的原话是，“你安心在这里待着，等《贪生》开拍。”
这次的地方，配得上“富丽堂皇”四个字，这里照顾他起居的人，各个办事周到，有求必应——只要陆晗光不开口提想要出门。在这种疏远到极致的恭敬和一口一个“贵客”之下，百无聊赖的陆晗光干脆放弃和人打交道的想法，在房子里转了转。奢华的装饰掩盖不了冷漠与空洞，活物与死物在陆晗光眼中没有差别。
陆晗光逛了没一会，一个佣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找他，“老爷子醒了，请贵客您把衣服换上。”
到点了，又是这一套。王勇进虽然人不在房子里，但他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监视陆晗光的一举一动，连浴室都没有可以让人喘息的空间。陆晗光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即是被人豢养。
陆晗光不能反抗，虽然王勇进并没有与自己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但他的指令，他的意愿一旦违背，陆晗光就会立刻收到关于余光启的消息。上一次是《情话餐厅》原声带难产，再上一次是《天大的幸福》剧组爆料，再再上一次是被私生跟踪。这些消息无一不在告诉陆晗光一个道理，惩罚是会升级的。
只是今天这里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胥旋朗。
陆晗光还来不及反应，诧异在两人四目中流转。习以为常的佣人给陆晗光带上蓝牙耳机，“老爷有话说。”
“原来老爷子让我来见的人就是你。”胥旋朗既惊讶，也惊喜。《人格》这个项目哪里都好，概念新，阵容强，回报高。唯一的隐患就是战线拉得太长，资金周转方面容易出问题。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把问题扼杀在摇篮里。
陆晗光的耳朵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王勇进似乎病了。“樊盛的总裁，来谈条件的。”
“不如您直接和他交流。”陆晗光站了起来，做势要把耳机戴在胥旋朗的头上。
“坐下。”耳机里发出指令。
陆晗光顿了顿，动作凝滞。胥旋朗与他的距离很近，这不免让他想到上一次为余光启求取角色时他的嘴脸。耳机里的命令不能违背，可眼下自己已离开座位有些距离，乖乖坐回去是不是太像个傀儡了。
尽管他确实是。
胥旋朗头微微一偏，像在等什么。陆晗光的一个动作，一句话，随便什么都好。他很有兴趣。在试镜带里看见余光启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期待了。原以为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能与陆晗光见面，想不到阴差阳错之下，在这里提前见到了。他很好奇，陆晗光是怎么搭上王勇进这条线的。
陆晗光开口，“这里人多眼杂，我们上楼去谈。”
“好啊。”胥旋朗笑着回应。人多眼杂，亏他掰得出来。
不过两人很快行动起来，上了二层。房门一关，只剩下两人，一副耳机，还有……陆晗光抬头看了看，一个摄像头。
“开始吧。你今天过来想干什么。”
“看起来你是王叔的代言人，有点本事。”
“王叔？”陆晗光的神经被这两个字挑动，似乎格外敏感。“看来你的时间很多。”
“好了，不拿你寻开心了。我今天来，是想要王叔投资我的新剧《人格》。”
“不投。”耳机里传来声音。
“没兴趣。”陆晗光果断回绝，“聚荣和樊盛的关系你比我更清楚。”
“什么关系？你死我活？我怎么觉得是亦敌亦友。”
耳机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陆晗光自由发挥。“我巴不得你拍《人格》破产，胥旋朗。”
“我怎么记得刚给了余光启一个角色啊。不如麻烦你向王叔求求情。”
“求情？那你先求我吧。我告诉你胥旋朗，余光启拿到角色凭的是自己的努力，哪怕《人格》难产，他也不会无戏可演。”
“求，求，你，了。”胥旋朗语气玩味，轻重错落，一字一顿，与其说是求人，不如说是在戏弄。“有你在聚荣，他完全可以去演《贪生》，不如我现在就知会一声，放你的余光启自由。”
“你！”陆晗光虚张声势被揭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间被话被堵在喉咙。“看在他爹的面子上，听他谈谈条件。”耳机里及时传来指令。
陆晗光试着重新冷静，“好啊，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听听你的条件。”
“王叔，我爸好得很，在病床上快活着呢，您也保重。”胥旋朗朝摄像头挥挥手。
这人真古怪，求情像是命令，祝福像是诅咒。
“他说他收到你的祝福了，请你开始说明。”
“《人格》并不是一部拍完就扔的剧，巨大吸金力的背后，是巨大的投资。我可以明确地说，哪怕是以樊盛这样的财力，也无法保证《人格》整个故事的完整拍摄。所以一旦市场无法接受，就需要王叔雪中送炭，稳住我在樊盛的位置。”
“稳住你的位置……为什么不直接吃掉整个樊盛呢？”陆晗光犀利反问。
“扶植傀儡，人后享福，一向是王叔的拿手好戏。谁也不能保证，樊盛将死之际不会被其他人分去一块肉。您和我爸的斗争我知道，您名下无子，输了他半步。所以您要的是完完全全地吃下樊盛，彻彻底底地打败他，而不是简单的胜利而已。”
“扶植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樊盛倒了以后，哪怕被瓜分成一千万份，聚荣全盘收回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说的对，说的对极了。但这只是《人格》失败的情况。如果成功呢？成功的《人格》足以把樊盛抬到第一的位置，到那个时候，聚荣可就没有坐上谈判桌的资格了。而我，现在给的就是聚荣往后渴求的资格。”
“该说你对《人格》太自信呢，还是对《贪生》太轻敌呢？”
“王叔，《人格》和《贪生》能不能比，比不比得上，您心里最清楚。”胥旋朗对自己的项目有绝对的自信和野心，转而又对着陆晗光说，“你也清楚。”
耳机里没有声音。陆晗光却看着胥旋朗自信满满的姿态不能言语。胥旋朗说得没错，《人格》与《贪生》相比，一个名留历史，一个消失在口耳相传之中。所以两相权衡之下，陆晗光给余光启选了《人格》，选择是不会骗人的。思绪间，耳机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胥旋朗的话应该是刺痛了王勇进。但他说得太多了，不知道有效的是哪一句。偏偏这种事关成败的问题上，陆晗光没有决定的权力。
“怎么样，王叔，考虑清楚了吗？”胥旋朗将军到面前了。
“你决定吧。”耳机里好不容易传来指令，陆晗光没来得及反应，好像背景音突然变得嘈杂慌乱，心电图，脚步声，器皿碰撞的声音全部被这副耳机收得清清楚楚。
“嘀嘀。”连接断了。
陆晗光并不急着给出答案，也要装得一副王勇进还在线上的样子。“你想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出资，保证《人格》全本拍摄完成。”
确实，钱放之四海而皆准。“出多少？聚荣不可能无休止地为你填坑。”
“你放心，《人格》说到底是我的作品，我的心血。聚荣可以按出资比例等比分成，愿意出多少全看王叔的意愿。我说的保证全本拍摄，是最坏的情况——如果到时候它拖垮了樊盛，聚荣得保证它完完整整地面世。”
王勇进缓过气来。胥旋朗说得对，他只输了半步。如果他名下也有孩子，现在自己就不需要这么辛苦地撑着，劳心劳神。他重新接上蓝牙，陆晗光不动声色地和胥旋朗饶了一圈，王勇进应该懂了。
“聚荣出资可以，但要求是胥旋朗参与《贪生》的演出。”
陆晗光怀疑自己听错了，王勇进为何无端要求胥旋朗加入聚荣的项目。
“质子。”王勇进提点到。
陆晗光明白了，照着王勇进的原话对胥旋朗说了一遍。
胥旋朗没有太多意外，看来传闻娱乐圈一大半的演员来了自己的《人格》确有其事，《人格》在选人上出了些问题。不过王勇进这招可真毒。“早就从我爸那听说过，王叔喜欢和他玩‘质子’的游戏。王叔这是想拿我当质子啊。”这是不可能的，胥旋朗不会让自己活在王勇进的控制之下。
听到“质子”两个字，陆晗光刻意与胥旋朗拉开了距离。
胥旋朗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反应。“你也在这部剧里？”
陆晗光的表情比言语更能回答胥旋朗的问题。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凑近陆晗光对他说，“如果是为了你，我倒不介意陪王叔玩玩。”
他齿音的气息打在陆晗光的脸上，危险又挑逗。
“为什么。”陆晗光不理解。
“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想得到你。”胥旋朗的毫不掩饰，让陆晗光无法招架。
他站起身，胥旋朗顺势逼近，“上次就这么放你走了实在可惜，我后悔到现在。”
陆晗光看了眼摄像头。
胥旋朗会意，脱掉了陆晗光的西装外套，跳上桌准备遮住。陆晗光正要开骂，胥旋朗突然发现西装内领绣着“hG，LU”几个字母，直愣愣地呆立原地。
“胥旋朗，你真是个随时随地发情的疯子。”
胥旋朗把西装外套扔掉，低着头下桌，“我以为你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出现在这里，想不到你的本事，就是把自己的名字绣在他送你的西装上。”
“你说什么。”
胥旋朗永远不会忘记他爸嘱咐他的那句话，看到西装内领绣着名字的人，无论是谁不得与之深交，因为他们全都有把柄握在王勇进手上。“我说，你不过是王勇进的玩物。你说我随时随地发情，哼。我可以随时随地发情，你行吗！？”胥旋朗打掉陆晗光的蓝牙耳机，果然陆晗光第一反应就是半跪在地上去找，去捡。“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被我打了一拳想着的不是先反击，居然像狗一样地先去捡东西。”
陆晗光站起来，愤怒地反击，“那又怎么样？没有本事的人只有出卖自己才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然后呢，有本事的人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不会被人捷足先登吗？这个时候怎么办，怨天尤人有用吗！这个世界的结构就是这样，钱与权都牢牢掌握在顶层人手里！他们挑中了你，还要说一句那是给你机会，因为多得是比你有本事却得不到机会的人！”陆晗光将自己的苦楚一股脑地向胥旋朗倾泻。
“既然你想得这么透彻。那你不挑我，挑那个老男人！”胥旋朗想不通，他想不通啊。“你为了那个余光启？为了一个角色？你又来求我又去求他？”他混乱的思维与之前拿《人格》与王勇进谈条件的时候完全不能相比。
“有什么不同吗？”陆晗光冰冷地问，“你也说了，我先去找的你。”陆晗光不继续往下说了，因为后来的事两人都清楚。胥旋朗也和他想象中的，他口中的王勇进一样，提出了一些身体上的条件。
“但是那时候你拒绝了。”
“所以现在我拒绝不了。”陆晗光回答。
陆晗光的话给了胥旋朗重重一击。他开始回忆那一天，开始审判自己。自己这么义正言辞这么理所当然地贬低陆晗光，却是推他走到如今这一步的罪魁祸首。是啊，这样比较起来，他和王勇进有什么不同呢？胥旋朗需要找到两人之间的不同，才能够继续说服自己，把自己放在高于王勇进的位置。他试着替陆晗光穿好衣服，被对方拒绝了。
耳机闪烁了几下 ，陆晗光冷漠地开口，“《贪生》相关的合同会有人发给你，请胥总也尽快拟好合同。”
合同胥旋朗早都准备好了，但是他却并没有马上发给陆晗光，“留个电话，我回去联系你。”胥旋朗拿到了陆晗光的电话，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和他的差别，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