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要塞群东。
蒙军大营中袅袅炊烟缓缓升起，又到了晚饭时间。
在结束了一天的战斗之后，分散在各处的蒙军督战队回到了自己的营地，热腾腾的饭菜正瞪着他们。
而负责送死的伪军也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而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一碗又酸又臭的泔水。
“碰！”
“这日子没发过了！”
远远的，一个大块头正用力的拍着桌子，大声吼出自己的不满。
然而他也只敢吼一吼了，因为他知道若是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反抗，那么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无情的屠刀。
别看蒙军在面对秦军的时候畏畏缩缩不敢与之硬碰，但杀其他们这些伪军来那可真是毫不手软……这几天死在蒙军手里的伪军可能比冲上去被秦军炸死的都多！
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大块头也就只敢咆哮几声以解心中抑郁。
“哧溜……哧溜……”
一个左手打着夹板，右手端着泔水的兵丁看着远方的热闹，口中喝得还挺美的，仿佛他手中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泔水，而是美味的无上佳肴。
“嘿，老高，连这猪食都喝得这么香？”一个背着弓箭的射手嘲笑道。
“呵呵，还活着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吃的？”那老高淡淡地笑着说。
“切……”那个弓箭手似乎觉得无聊，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呸，怂货。”
说罢，转身离开了……然后也哧溜哧溜的喝起了泔水。
老高不屑的笑了笑——姿态摆的那么高，最后还不是得一起吃猪食？
强忍着恶心终于吃完了一碗，老高蹲在河沟洗了洗碗，然后也没去放风，就只是回到自己的营房里静静的躺着……毕竟只有躺着的消耗是最少的，他还要积攒体力迎接明天的生死挑战。
“呦，老高，这么早就睡下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嗯。”老高翻了个身，不愿理他。
“听说你又活下来了，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失踪了那么多天居然能活着回来！还带回了一封给贵人的信？”
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继续问道。
那人话语中的“贵人”不指高官，也跟普通蒙人没有任何关系，这里的贵人特指蒙人贵族。
虽然在日常生活中有什么一二三四等人之分，实际上也似乎有那么点区别，但对于许多人来说蒙人其实只分两个阶层——贵族与非贵族。
蒙人牧民是贵族们的兵员，色目人是贵族的佣人，汉人是贵族的农奴……而南人，则是新的农奴、佣人以及兵员。
即便是宋人的高官，例如林飞这样的存在，其实也只是蒙人贵族面前的一个奴才罢了。
至于林飞的那封家书之中所说的“受到大汗的看重”其实倒也没说谎，因为他的确受到了一位大汗的看重，只是这位大汗并非统治整个蒙元的卓里克图汗，而是一个小部族的统领查干巴拉汗。
这位查干巴拉正是统领左路军的那位蒙军将领，而他的汗位也是货真价实的——他在中亚地区的广袤沙漠之中有着很大的一片封地，在封地内他的确可以称汗。
所以林飞的那封信中所写的内容也不全是吹牛。
当然，对于不了解蒙元内部制度的林老太爷和林飞的两位哥哥来说，他们很自然的就将这个汗想象成了草原的霸主，那位统领着庞大蒙元帝国的皇帝——卓里克图汗。
当然了，由老高送回来的那封给林飞的信，其中也夸大了林家在川蜀的影响力……事实上林家之所以能找来那么多人捧场，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们家扯着蒙元皇帝的虎皮。
所以无论是林飞还是林老太爷，这都不能叫骗，只能叫充满了艺术性和天马行空般想象力的肺腑之言。
脑袋里混乱着有的没的，再加上那碗酸臭的糊糊正在肚子里发酵，所以老高渐渐的迷糊起来，呼吸也变重了，似乎下一秒就会进入深沉的睡眠。
然而，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并没有放过他。
“我特么跟你说话呢！给我起来！”
听着那人越走越近，老高只得叹了口气翻身坐起。
“你想干什么？”老高问道。
“不干什么，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人眯着眼睛，危险的盯着老高，“第一次面对秦军的开花弹，谁都不知道怎么躲，再加上督战队死命地把人往上赶……结果那么多人死了个精光，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而你，失踪了十几天……可别人都以为你死了的时候，你居然带着信回来了！”
“如果说这是运气的话，那么这几天你每天都上战场，每天都能活着回来……这可不是运气所能说明的了。”
那个阴阳怪气的人蹲了下来，与老高的视线一齐，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所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觉得呢？”老高无奈地问道。
“我觉得……你有通敌的门路！”那人认真地看着老高。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老高无所谓道，“欢迎举报我……”
说罢，老高重新躺下来，还小心翼翼的避开打夹板的手后翻了个身。
“……你真有！？”那阴阳怪气的人此时不再阴阳怪气了，而是微微有些激动。
“有个屁！再打扰老子睡觉，老子砍了你！”老高忽然暴怒道。
正当老高以为一场冲突在所难免的时候，那人却沉默了下来，然后过了就转身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
老高自己也有些奇怪，不过这两天他碰到的奇人怪事多了去了，也不多这一个……所谓见怪不怪就是如此。
“呼……”
老高闭上了眼睛，呼吸声渐渐绵长……
“高志！高志出来！有人要见你！”
老高刚睡着就再次被人吵醒，爬起来坐在榻上缓了好久这才清醒过来。
“老高！老高？”
外面大嚷大叫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个帐篷，只得在周围来回叫嚷。
“在这！在这里……”
老高大大的打了个哈欠，随后认命般的重新爬了起来，带着一身褶皱的衣衫来到帐篷门口，冲着那叫他名字的方向喊道。
“你在这？刚刚怎么不回答？？”来人语气不善。
“刚刚在睡觉。”与之前与那阴阳怪气的人对骂不同，这一次老高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眼前这人正是老高的顶头上司，曾经的南宋副都总管，现在的蒙元同千户。
“你跟我来，有人要见你。”千户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带着老高向营地门口走去。
老高也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只好乖乖的跟在顶头上司的背后，倒是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到了，这位是林飞林大官人，就是他要找你……林大人，你们聊。”
千户恭敬地对着林飞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
老高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位曾经的三品大员，脑袋里回想起了他的消息——他现在似乎正在给某个蒙元高官当幕僚。
“别紧张，不如咱们走走？”林飞显得极为平易近人。
“还请林大人恕罪了，晚上吃得稀汤寡水，现在消化得也差不多了……若是再走远了明天可就没力气上战场了。”
老高拱拱手，率先道歉道。
他这番话倒不是因为傲气，而是实话实说……若是现在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明天可就真的活不下来了。
面对生死存亡的问题时，即便面对林飞这样混得极好的，也得把话挑明了说……不然死要面子的后果可就不是活受罪了，毕竟死人是不会受罪的。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高壮士，这边请。”林飞热情的拉走了老高，一路来到了旁边蒙军驻扎的营房，然后很快就有人送来了酒肉。
虽然酒只是发酸了的黄酒，肉也只是没滋没味的白熏鸡肉，但问题是杂粮饼管够啊！
老高毫不客气的吃喝起来。
林飞就这么看着老高狂吃了好几块饼子这才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把嘴一擦道：“林大人但请吩咐。”
“不急，不急……你先吃。”林飞笑着又给老高满上一杯。
老高的动作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摸上了鸡腿。
林飞在一边陪酒、倒酒，直到老高酒足饭饱之后，这才问道：“听说……壮士几天前出生入死，给林某带了信出来？”林飞明知故问的道。
“确有此事。”老高点头。
“翻过那座山很困难吧？”林飞问道。
“的确。”老高点头，“秦府的暗哨太多了，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发现……然后劈头盖脸的铁砂就打过来了。”
“……”
林飞想问的明显不是这个，不过在老高说话的时候还是强行忍住了，等他说完了这才开口道：“高壮士，鄙人有个不情之请……”
“但请吩咐。”老高一抹嘴道。
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痛快还不是因为这顿饭？所谓吃人嘴短就是这个道理。
“我这里有一封贵人的亲笔信……思来想去这送信之人也只有壮士能令我放心了。”林飞手中抓着那张信纸，仿佛抓着不是信，而是他的登天之阶。
“林大人，那山上遍布哨所，我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我只敢保证信在人在！”老高用他那只没打夹板的手对天发誓道。
“好！”林飞一声喝彩，“这才是真汉子！”
说罢，郑重其事地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老高道：“事不宜迟，不如高壮士现在就出发如何？”
“……好。”老高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点点头。
林飞送着老高出门，随后立即就有蒙军带着老高向蜀山要塞群的方向走去。
“此人如何？”
林飞身边有人出声问道，林飞听闻到声音立即跪下，低着头道：
“回大人，此人生性沉稳，又有一次成功的经验，若说哪个最有把握，那非此人莫属了。”
“哦……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那人笑答，似乎也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是。”林飞顿觉压力巨大。
原本这只是他的一招闲棋，没想到还真的联系上了林家……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命运可就要跟这次行动的成败与否挂钩了，对他本人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
另一边，老高被那些蒙军带走的时候，也看到了几个跟自己一样的送信人。
不过也对，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只把宝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几个人抬头看了老高一眼，眼神似乎有些警惕……毕竟这可是个排他性质的任务，完成的人自然有天大的好处，但其他未完成的人可就要白冒生命的危险了。
老高对着几人友善的笑了笑，倒是收获了几声冷哼。
然后几人之间就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但好在老高也不在意，只是找了个地方靠着打盹。
等到天色晚了，那几位送信人陆陆续续的被蒙军带走了，最后终于轮到了老高。
不得不说，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蒙军也总结出了一些蜀山要塞群的特点……例如眼下这种“薄弱”之地，就是他们费尽心思试探出来的。
“去吧，那个方向就是……十分钟的路程以内肯定碰不到秦军。”那蒙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
“好。”老高点点头，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潜入了黑暗之中。
然而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即向深山前进，而是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向着要塞群比较密集的地方走去，没用多长时间他就遭遇了秦府的暗哨。
“什么人？举起手来！”
面对着哨兵的枪口，老高并连忙道：“别开枪！我是卧底……代号直钩咸饵。”
“直钩咸饵？”那人微微一愣，然后似乎在跟后方确认了什么。
“抱歉了兄弟，我得把你拷起来。”说着，那人拿出来一副“手链”来。
老高配合地伸出双手……那人看到老高的手还打着夹板，就索性扣上了一只，另一只则扣在了自己的手上。
老高顺从的带上了头套，被牵着向更深的地方走去。
是的，早在老高送信的时候他就被策反了，而他之所以能一次次的在战场上活下来，是因为他得知了炮击的规律——这也是他身为卧底的福利之一。
而老高所带回来的那封信也很快的被送到了内务府，然后再由张岚送到了肖恒的办公桌上。
“嚯？就这钩直饵咸的居然还能钓上鱼来？”肖恒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手闲棋居然发挥了作用，顿时有些吃惊。
张岚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他已经过了吃惊的时候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理这件事。
“公子，咱们下一步……”
“下一步？当然是要从蜀山要塞抽调人手，毕竟咱们已经陷入了内乱，要开始‘剿匪’了嘛。”肖恒笑道，“王铁锤那边的多管机枪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子弹都备足了。”
“那就开始吧！咱们得好好招待招待这条史无前例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