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州城外，秦府粮仓。
这里聚集了千人，并且远方还有更多的人正在向这里聚集。
不过尽管这里聚集了很多人，现场也微微有些嘈杂，但却并没有任何的混乱。
来自靖安社的老流氓们已经非常善于维护秩序与治安了，一个个带着凶神恶煞的表情，口中大声叱喝，手中的乌木棍时不时地在空中用力挥舞，仿佛指挥棒一样将来自各方的百姓管理得井井有条。
这个时代的百姓没上过学、不认识字，也听不懂什么大道理，而且还带着一身的坏习惯……若是不管他们，那真是什么奇葩事都能干出来。
若是放到现代，这群人简直会成为治安噩梦。
有随意插队导致争吵喧哗的，有在排队中憋不住就地大小便的，甚至还有有趁别人不注意摸别人钱包的。
站在这偌大的百姓群体面前，就能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一样米养百样人。
在现代，在几千人的规模下，这样不懂规矩不守秩序的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可能也就几个十几个。
但在这里，一来就是上千人！
这两天来自靖安社的老流氓们面对了各种各样奇葩的骚操作，而且应付起来居然还真就得心应手。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见得多了，而另一方面也跟他们面黑手狠有关系。
这些人之所以能成为现代的治安噩梦是因为有现代的法律保护他们，但对于古代来说……这里没什么人权，法律意识也极为淡薄，很多时候面对犯罪根本不用通过法律途径自己私下里就能处理。
这种处理被称之为“私刑”。
在现代，施加私刑是犯法的，一方面是正义性存疑，另一方面则是量刑标准不定——事实上在古代即便是告到了县太爷那里，这两个方面也依然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古人自有一套相对公允的评判方式。
例如偷窃剁手、偷人浸猪笼等即便到了现代都耳熟能详的刑罚，在皇权不下县的年代还真就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治安与稳定。
而这其中的度，对于老流氓们来说那可真就是烂熟于心。
毕竟他们前半生所做的，基本都是游走于这个度的边缘，有时候偶尔稍微过那么点界，但归根结底还是遵守这套规则的。
而现在，他们从规则的破坏者变成了维护者，这其中的奥妙反过来利用到他们曾经的同行身上……那种爽快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遇到随意插队的拽出来就打，并且打完强行让他们重新排队，有过几次就再没人敢插队了。
而遇到随地大小便的，上小号的就扒下裤子绑在高台上一小时，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的本钱。若是遇到上大号的……那就不好意思了，直接铲到他怀里！
类似这种小事就要小施惩罚，一直以来老流氓们做得都非常好。
但是若是遇到偷窃的、抢劫的，老流氓们反而不会想出什么花招来处理他们，而是直接将这些人绑好圈起来……根据罪行的大小，恶劣程度，经过临时法庭审理之后，最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劳动改造。
秦府各种款产资源的需求简直就是无底洞，尽管不少矿场已经进行了机械化改造，但毕竟挖矿的还是人。
目前肖恒已经建立了一套基本的司法体系，其中死刑以下的罪名，基本都要被送进矿场了。
至于强迫劳动什么的……抱歉，罪犯没有人权。
当多数人开始遵守规则之后，规则的力量就开始向外扩散、辐射。
不少刚来的人没有经历过被毒打，也没有经历过被绑在架子上“晒鸟”的刑罚，但只是看着那整整齐齐的队伍，就下意识的不敢破坏队形，老老实实地跟着一起排队去了。
不得不说，上千人的规模却被规制得整整齐齐，这队伍本身就能给后来者一种无形的震慑。
这就是规则的惯性。
“嚯，这么多人居然被摆弄得横平竖直的……”
黄老爷带着家丁，也来到粮仓这边凑热闹来了。而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不少其他大地主的人，只是这些人一来就分散开到处打探消息去了，倒是没跟黄老爷一起走。
“这秦府管事的确有点本事……”黄老爷赞叹道。
“老爷说的是。”旁边的家丁似乎也有些震撼，毕竟这种场面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大军出操也不过如此了吧？”在黄老爷旁边，一个手拿折扇的年轻人也满脸都是止不住的讶异。
“沈公子还见过大军出操？果然不愧是临安来的贵人。”黄老爷恭维道。
“呵呵，贵人什么的就算了吧，现在我等不过是那无根浮萍罢了。”那位大冬天还要手拿折扇的年轻人如是说，可他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嘴上那么谦虚，带着明显的自负与骄傲。
“哪里哪里，沈公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就算改朝换代您也有宰辅之能啊！”黄老爷恭维道。
“呵呵，不提也罢。”沈公子摇了摇折扇，虽然故作淡定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看着如此浅薄的一个人，黄老爷不由腹诽虎父犬子。
这位沈公子是从临安逃难而来的，相貌平平才华也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而且为人颇为自傲就喜欢听别人拍马屁……
也许这亦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不过说起这位沈公子的爷爷，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今天下姓沈的大人物很多，但最顶尖的那位必然是前朝宰相沈钧沈相爷。
是的，沈钧这位大宋忠臣并没有跟在赵朞身边，而是在得知蒙军已经兵临城下的时候连夜逃出了临安城，并且混在了第一批秦府车队之中来到了四川。
当然，在此之前沈相爷就已经把财帛和家人送入了蜀地——当然这也是借了秦府车队的运力和护持。
原本这只是一招险棋，毕竟报纸留书的事闹得那么大，且不说国公府，就连黄相爷这家伙都溜了，沈钧能爬到宰相的位置当然也是个嗅觉灵敏的家伙，早早地就闻到了味道。
只是连沈钧自己都没想到，预想中可能缠绵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战争，仅仅几个星期就已经全部结束了。
即便延长到蜀山要塞之战，也不过是月旬有余，对于整个大家族的迁徙来说，这点时间还是颇为仓促的。
不过沈家身份高贵，手里也有不少钱财，总算是在四川安顿了下来。
安顿下来之后，当然就要开始谋求立身之所，而考虑到秦府一直以来和沈家的关系……
所以借着粮价这个契机，沈钧私底下给好几个根深叶茂的大地主去了封信，大体上形成了这个地主联盟。
对于大地主们来说，沈钧的智慧当然是必不可少的，而对于沈钧来说，拉拢整合大地主阶级使之成为一份不可或缺的力量，这才是沈家安身立命之本。
还能怎么说呢？只能说沈钧不愧是个真正的Z治动物，不仅嗅觉敏锐而且谋求主动地位、捞取Z治资本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不得不说，若是真的让他将整个蜀地的地主阶级都整合起来，还真是一股难以对付的力量。
然而前提是他真的能整合他们。
……
粮仓面前的队伍越来越长，随后再慢慢变短。
其原因是因为秦府调集了更多的人手来处理买粮的需求。
原本的四张长桌变成了八张、十六张……最后甚至有五十多张！
而随着处理能力的提升，队伍自然也就越来越短，到了日落西沉的时候，终于让所有人都买到了足够的粮食。
而在粮仓这边盯了一整天的探子们，则忧心忡忡的回到了黄老爷家。
原本这些探子各做各的，互相之间还有点提防，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互相之间也很少交流。
不过今日，秦府意外的表现却让所有探子有意无意的聚在了一起……但他们也只是简单的聚在一起，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毕竟这种敏感的时候，这些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面对秦府的无可匹敌的正面碾压，他们只是本能地想要抱团而已。
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秦府这批粮食来得蹊跷，但我已经差不多知道这批粮食的来源了。”
所有探子都将视线聚集过去，就见那位沈公子左手背后右手轻摇着折扇，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哦？还请沈公子赐教。”
黄老爷见所有人都没吱声，也值得凑上来捧哏——总不能让沈相爷家的长孙太尴尬不是？
“说来也巧，前几日喝茶的时候偶遇了林家的亲戚……听说事后他们去了林家庄，发现当地的所有粮食都被运走了。”
沈公子说道。
“……”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这一次终于有人肯发声了。
“即便这样，也不能证明秦府现在卖的粮食就是林家的。”某位探子说道。
“而且林家的粮食应该不多，毕竟他们家已经不再收粮了，光靠他们自己家的那点粮食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卖光。”
另一个人说道。
的确，林家虽然是大地主，但他们家的佃租已经不是主要的经济来源了，其中大头还是矿产和借贷的生意。
毕竟像林家这样上面有人的大家族，许多生意的门槛对于他们来说都近乎于没有。
纯粹的粮食生意其实资金压力大，赚的钱却不太多，再加上各处收粮、储运等等要牵扯很大的精力，而且事多利润少并且折损惊人，对于林家来说那可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对于其他生意做得红火的林家来说，他们家虽然也有米行，但其中绝大部分的货物都是自家产的，林家只是为了通过这个渠道来卖掉自家吃不了的粮食而已，其余收购的粮食其实很少很少。
这个判断对于探子们来说已经算是共识了。
“不不不，你们说的是往年。今年可不同于往年。”沈公子纸扇一收，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起来，喝的同时还在观察着其他人的脸色。
他之所以卖这关子，就是为了打压一下这些探子们的锐气。
能被派过来当探子的，基本都是各家大地主的心腹，有的甚至直接就是儿孙辈……这些人平日里身边都是恭维讨好之人，时间长了也自然就容易养起脾气来。
虽然沈钧是联盟的发起人，但他毕竟已经过气了，地主们之所以愿意配合，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沈钧戳动了他们痛脚，自觉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
而事实上他们的利益的确受到了侵犯，所以这才有了声势浩大的地主联盟。
如果沈钧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那么今日自然轮不到区区地主来做主，而地主们也不敢自己做主，肯定是要将主导权交给沈钧的。
然而现在的沈钧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听他的是给面子，不听他的才是本分。
而沈钧想要统合这么多地主并将其拧成一股绳，那么就需要沈公子随机应变了，而趁势打压也算在情理之中。
“沈公子智谋深远，不知可否为我等解惑？”
“对对对，请公子解惑！”
“……”
在周围一阵恭维声中，沈公子忽然一声冷笑，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望着对面那些人笑而不语。
对面几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恭敬道：“若是我李家渡过了这场危机，日后定以沈相爷马首是瞻。”
“冯家也是。”
“我郭家也一样。”
沈公子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表态之后，这才轻声说，“秦府推行的入股和改造，再加上那个什么便民贷……这你们应该都知道吧？毕竟你们其中几位还是受益人。”
这句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顿时聚集到几个人身上，而那几个人的脸上则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不过林家的损失就太大了，他们被秦府彻底挤出了某些行业，后来扩散到了整个市场。”
“林家的经济来源主要就两大块，一个是各种生意，二就是粮食。”
说到这里之后，沈公子慢了下来。
“既然第一条路被堵上了，那么林家就准备走第二条路……所以秋天的时候他们就收购了大笔的粮食囤积起来，准备等开春之前的这段时间卖出去以缓解林家的压力。”
“而这，就是秦府目前粮食的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