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关家所面临的难题，关鳞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向总部通一通消息。
收报员译出电报之后直接就将它送到了秘书处，结果到了秘书处之后却发现整个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奇了个怪了……”收报员挠了挠头，最终决定将这份文件放在待处理文件的最上面，然后就退了出去。
至于秘书处里的人到哪去了呢？
这还要从一份文件的处理意见说起。
自从公审事件之后，秘书处的这几位都干劲十足，并且变得越来越不在乎传统士林的意见。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的一方面是统一了思想和立场，在关键时刻能做到一致对外。
不过坏的方面也不是没有——肖恒发现自己的大舅哥和韩子青他哥这两位多多少少都一点皈依者狂热的味道，许多时候往往过于看重百姓的利益而选择伤害传统士林、地主甚至是秦府的利益。
当然了，绝大多数情况下秦府的利益是与民众利益一致的，但在某些情况下也的确会出现一些冲突。
例如当秦府准备进行公路建设的时候就是如此，不少百姓被组织起来抵抗秦府派出的各种勘探队——无论是路政还是矿物的勘探队伍都被骚扰过。
在此之前对于这个问题秘书处的处理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加派了更多的士兵作为安保力量。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以往，一个探矿队在某个偏远地区工作期间，受到了当地百姓的暴力袭击！
幸好负责保护勘探队伍的士兵非常果断，直接开枪击毙了带头者，并且驱散了闹事的队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后这批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闹到了秦荐的府衙去……
一方面袭击秦府的工作人员，一方面又跑到秦府讨要公道？
这迷惑操作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肖恒这才观察到了秦国城和韩子德的皈依者倾向——秘书处经过商讨之后，他们的意见是以安抚和赔偿为主，并且严惩开枪的士兵以平民愤。
当这份决议交给肖恒批阅的时候，肖恒立即暂停了整个秘书处的工作，并且将秘书处的五人全部召集进来。
如果是往常，肖恒肯定是没什么架子，大家也很了解肖恒的作风，进来之后肯定是第一时间找位置坐……
然而这一次，当秘书处五人进来的时候，肖恒却翘着二郎腿，双手放于膝盖之上，一脸淡漠地看着五人。
也许呆在这个位置的时间太长了，肖恒仅仅是收起了笑脸，但其气势却让两位状元一位榜眼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以至于连坐都不敢坐了，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肖恒对面。
而肖恒的那两个学生更是不堪——他们可是领略肖恒之怒的，那时候的肖恒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草头百姓，可他的愤怒却引起了物理意义上的惊天动地。
史进一家究竟是怎么没的，相信没有人比李民和张二小更清楚了——想当初他们俩可是眼睁睁地盯着史进一家气势汹汹的出城的！然后随着一阵旱雷的轰鸣，最后史进一家已经不分彼此的融为一体了……那个场面真是想想都让人觉着后怕。
而肖恒第二次发怒就是轰塌城门楼、直接与赵朞彻底撕破脸皮的那次。
现在，肖恒再次摆出了这副模样，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等人通过的决议这才如此的……两人不害怕才怪呢！
就这样，秘书处的五人微微有些慌乱地站在肖恒对面，没一个人敢先说话的。
“这份决议我已经看了……说说吧，你们是怎么考虑的。”
肖恒将那份决议往桌上一扔，不咸不淡地问道，然后众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秦国城的身上。
秦国城看着秘书处的其他人都看自己，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谁让他是肖恒的大舅哥呢？这种时候他不说话谁说话？
“这个是大家讨论的结果，我认为也符合我们秦府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哦？”肖恒挑了挑眉毛，“你认为秦府是什么行事风格？”
“坚守道义、爱民如子……”秦国城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肖恒也没打断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说，等他说完了这才轻声到：
“总结一下，你认为秦府的风格是理性、客观、中立且不计较得失？是不是可以这么说？”肖恒问道。
“对对对……”秦国城连连点头。
“啧……”肖恒一拍脑瓜，懊悔不已。
这家伙该不会是学废了吧？
这玩意是拿来忽悠人的，是来抢占道德制高点的，但没想到的是连自己人都被忽悠瘸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如果是个人，追求人性的升华、追求心灵的平静是可以理解的，而这样的圣人越多社会就越稳定。
然而作为一个行政机关来追求这种东西，那就是对所有依附于秦府之人的背叛！
“……可是我们的理解有什么错误？”秦国城满脸的不解。
“错误啊？”肖恒叹了口气，“这样，我来问你们几个问题。”
“第一，你们觉得什么是百姓？什么是臣民？国城你先说。”肖恒问道。
“这……百姓就是臣民，臣民就是百姓。”秦国城犹犹豫豫地答道。
“那百姓或者臣民的标准是什么？”肖恒问道。
而这个问题倒是没难住秦国城：“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好一个率土之滨。”肖恒苦笑。
好么！
文人士大夫的病还没治好，又染上了割肉饲虎的圣母病！这家伙要不是肖恒的大舅哥，肖恒都想放弃他了。
“你们呢？你们怎么觉得？”肖恒扭头问其他人。
“百姓乃是这天下的芸芸众生，而其中受教化之人则为我大宋臣民。”韩子德答道。
比起思想更为激进的秦国城，韩子德这边文人士大夫的气味更浓一些。
“嗯，不错，有内味儿了。”肖恒不置可否，又看向了张坷涵，“坷涵兄，你觉得呢？”
张坷涵作为第三个回答的人，他已经思考许久了，最终被肖恒问到的时候却只是摇了摇头，两眼现出一丝迷茫。
“我……不知道。”张坷涵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是感受到了不同思想的强烈冲击，而无法准确判断自己的内心想法罢了。
“你们俩呢？你们俩有什么想法？”
肖恒又问了他那两个学生，虽然本身就没抱着多大希望，但肖恒也想给自己的学生一个思考的机会。
然而，当李民一开口就给了肖恒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只见李民试探着问道：“百姓未必是我们的人，而臣民一定是我们的人？对吗老师？”
“差不多了。”肖恒那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看向张二小的目光也多了一分鼓励和期待：“那你觉得蜀地哪些人是我们的臣民呢？”
“当然是向着我们的人！”张二小不加思考地回答道。
“不错。”肖恒终于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了另外三位，“你们觉得呢？”
“可这……不符合我们一贯的政策啊！”秦国城不解的看着肖恒，“平抑粮价、收容难民，我们……”
“你不要拘泥于手段而忘记了目的。”肖恒摆摆手，打断了秦国城的话，“我们为什么平抑粮价？”
“为了造福百姓？”秦国城试探着问道。
“不，是为了维持社会的稳定……或者说用这种方法维持社会稳定是最佳解。”肖恒很平淡地说着惊世骇俗的话，“社会的稳定是繁荣与发展的基石，没有稳定就没有繁荣与发展。所以平抑粮价、打击地主都是为了维持稳定，而造福百姓那只是结果，切不可倒果为因。”
秦国城满脸的不解，而且不只是他，所有秘书处成员都有些不解。
的确，维持社会的繁荣与发展和造福百姓在直觉上似乎是相同的，但实际上却会有些许的区别。
繁荣与发展的是中华民族的整体，而造福百姓却是落实到人头上的个体，而有的时候为了维持集体利益，往往的确要侵害一些个人利益。这其中的度如何把握，就要看当时的社会情况具体分析。
如果是在太平盛世，中原王朝掌握着整个世界一半以上的GDP，那么这种时候稳定就大于一切，为了照顾个体利益放弃一定的发展权益也不是不可以。
但在外部既有威胁又有挑战的时候，那么发展就大于天，个人利益必须为集体利益让步，否则亡国灭种就迫在眉睫了。
伟人说过，落后就要挨打。
事实上落后与挨打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其实是没有的。
但如果加上弱肉强食的环境呢？
那其关联性不要太强！
从古至今，文明的发展一直都遵循着社会达尔文主义……即便到了现代，弱肉强食的法则也只是换了种方式隐藏在剥削背后而已。
有人说过，在人类的历史上和平才是异类，而一旦和平的时间长了人口就会持续爆炸……
地球能够供养的人类是有极限的，无论技术如何发展都无法追的上人口增长的速度。那么如果不去处理人口爆炸会产生什么结果呢？
那就是灭亡。
有限的资源，以及大量需要成长的同类……在大自然中，有个物种也面临着相同的困境。
在沙漠中有种蟾蜍生存着。
是的，沙漠。
没错，蟾蜍。
印象中的蟾蜍莫不是在水中生存的，可在无水的沙漠里它们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繁衍的？
后世有生物学家专门拍摄了纪录片来介绍这种神奇的小家伙。
因为沙漠里雨季只有一个月左右，所以这种蟾蜍想要繁衍下去就必须抓紧时间产卵，而孵化出来的蝌蚪则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变态发育，最终变为成熟个体爬出水坑。
事实上，在沙漠中水源一直都是珍惜资源。所以这种蟾蜍并不会花费大量时间去寻找湖泊，只要地上有个水坑它们就会在其中产卵。
等雨季过去之后别说水坑里，不少的地表植物都会因为缺水而枯死……那么小蝌蚪如何在这样贫瘠的水坑里成长起来，并且尽快完成发育呢？
答案就是吃它们的同类。
这种蟾蜍产卵的时候就决定了其中一半的蝌蚪是素食性的，而另外一半则是肉食性的。
素食蝌蚪会去啃食水坑中的植物，而肉食性蝌蚪则会以素食同胞为食。
大自然的奇妙与残酷，往往在人类社会之中也会有所投射。
那么如果将人类投到这个小小的水坑之中，为了生存人类会如何呢？
答案肯定没有蟾蜍那么“和谐”，谁都不想成为被吃掉的那一个……所以战争，就是如此爆发的。
战争一直都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处理矛盾的办法。
通过一场彻底的战争来洗去弱者留下强者，强者以弱者的血肉为食而生存下去，这亦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对于整体利益与个人利益，肖恒没有解释得太深，但这种事其实也不难理解。
后世战争之王里面有句经典台词叫做“不卖军火打自己的国家就不能算国际军火商”，但在中华大地上也有句类似的名言，叫做“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比起外国人的直白，中国人却是内敛的含蓄。
为什么说这两句话表达的意思相似呢？前者当然不难理解，但后者……可从没说过货卖哪一位帝王。
当中原只有一个王朝的时候，读书人当然要卖给中央帝国的皇帝。
但若是中原有好几个王朝呢？或者出现非汉人王朝呢？
答案都在历史书中。
投靠外敌攻陷自己国家的文人多得是，而且美名其曰“从龙”。
不可否认古代的确有不少爱国文人，但那些“货与随便哪个帝王”以换取自身地位的，可也不在少数。
除了文人之外，百姓就没有这种思想吗？
当然不是！
无论是蒙元还是大清，想要统治地方都需要当地地主的配合，而当地地主只要能够延续自己的地位，保持对百姓的剥削，那么他们就不在意自己头顶上的皇帝是谁，也不在乎皇帝是什么种族，甚至连是人是鬼都无所谓……只要能够保住他们自己的地位就好。
至于百姓……他们只要有得吃就好，至于谁做皇帝他们并不关心。
可以说如果没有戊戌变法，如果没有谭嗣同等人用鲜血种下了革命的种子，也许后世又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敌人究竟是谁，其实肖恒一直都很清楚。
他最大的敌人就是这个延续了五千年的封建体系。
后世的仁人志士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在民族危亡之际用无数人的鲜血与牺牲这才唤醒了中华的民族意识……
这种事，靠肖恒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靠着秦府这个体系，却是有可能做到的。
那么，是一个坚定不移的相信着自己，为了国家流血牺牲的人重要呢？还是一群觉着秦府软弱可欺所以从得寸进尺快进到见财起意的暴民重要呢？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
PS：关于沙漠蟾蜍，小时候看的一个纪录片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是北美的某种蟾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