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世忠的身份是前朝宰相，在同为前朝宰相的沈钧一家被弄去挖矿之后，他这个身份天然就被原本从南宋遗留下来的这些官员看做是精神领袖。
毕竟在传统官员看来，秦府的所作所为是在夺取原本由士人所掌握的这部分权力。
然而他们的想法其实太过想当然了。
黄相爷是什么人？
那可是甘愿解散黄党而为了保住自己位置的！
而现在代表着正统的可是秦府！想要黄世忠与秦府体系相抗衡，那可真是痴人说梦！
这不，曾经的黄相爷逮住这个机会就跑到肖恒那边的阵营去了！
如此令人震惊的事实，令整个蜀地的士林都炸了锅……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了！如果蜀地士林熟悉后世的梗的话肯定会大喊一句“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这下子整个蜀地的读书人都成功感受到了曾经黄党的感觉。
然而又一次就有第二次，既然黄世忠能背叛黄党而叛逃到赵朞旗下与沈钧争宠，自然也能与传统士林割袍断义并且作为特别顾问加入了秦府秘书处。
受此打击之下秦府乘胜追击，直接在地方展开了公务员基本能力测试……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想要当官就不能指望科举了，想要当官就得老老实实的从最基础的小吏做起。
但好的方面也不是没有，至少现在他们不用四年磨一剑了，想考随时都可以报名，而每个月都有集中进行的公务员基本能力测试，只要分数达标并且通过面试，就能立即上岗当月就领工资。
秦府目前对于基层吏员的需求缺口很大，想要牢牢掌控整个蜀地不能指望着学校的毕业生……毕竟秦府对高科技人才的需求缺口更大，除了只想如此的人之外，秦府还是更鼓励学生进实验室继续学习、深造的。
所以借着此次机会，肖恒直接打起了蜀地士林的主意——你们不是想要权力吗？来吧，就在这里，只要考得过就行。
至于这条渠道究竟能吸收进来多少士子，又能补充多少基层吏员，那就要看蜀地这些读书人们的意思了。
肖恒出了招，而现在气球被提到了他们的脚下。
接下来结果如何呢？
这还要等待时光的考验。
……
就在肖恒轻描淡写的扑灭了士林反扑的时候，热兰遮造船厂中一艘崭新的舰艇正在进行下水仪式。
在关鳞简单的讲了两句之后，热兰遮造船厂中的大型干船坞就开始它的第一次注水了。
随着干船坞内的水平面渐渐上升，这艘极为漂亮的三桅杆大帆船也逐渐漂浮起来，等船闸打开之后，这艘船就在数艘小船的牵引下慢慢从船坞中出来，然后系泊在了热兰遮码头上。
“正常来讲，这艘船还要经过两个月的海试才能交到你手上……”关鳞看着这艘漂亮的大帆船，心中颇有些不舍。
尽管这是秦府早就商量好了的代价，但关鳞依然觉得这么好的一艘船送出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我们已经等不及了。”关二叔也看出了关鳞的不舍，不过与关鳞的感觉不同，作为接收这艘船的一方，关二叔的心情可是美得很。
“所以有条件的话一定要完成所有项目，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暴露出它所存在的各种问题。”关鳞认真地交代道。
“好的，只是这领航员……”关二叔问道。
“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关鳞笑着在身后招了招手，随后就见一个很精神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你们的领航员……就是他。”关鳞轻轻拍了拍那个年轻人的肩膀，“相信关二叔应该已经认识他了，也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认识认识，当然认识……鼎鼎大名的周小龙周船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关二叔一顶高帽就送了过去。
“哪里哪里，关二叔太客气了。”周小龙连连摆手，反过来开始恭维关二叔……两人一来二去倒是说得挺热闹的。
“对了，二叔，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周小龙寒暄过后，忽然开口道。
“哦？但说无妨！”关二叔认真地看着周小龙，“无论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你。”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叫周旭庭，他听闻美洲的事之后非要缠着我想一起去……不知可否给他搭个便车？放心，他会做工的。”
周小龙说的做工，其实顶多就是擦擦地板或者……擦擦地板。
以周旭庭这小身板，除了擦地板之外别的也真干不动了。
“没问题。”关二叔满口答应道。
“多谢二叔！”关小龙这称呼也是蹬鼻子上脸，就连关鳞那边都还“关二叔、关二叔”这样的叫，到了周小龙这里连“关”字都去掉了，直接“二叔”走起。
周旭庭并非秦府之人，所以他连凑近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也只能麻烦周小龙帮忙说情了。
就在几位随意闲聊的时候，冒险者号已经开始装载各种货物了。
是的，这艘新船叫做冒险者号，乃是肖恒亲自给它起的名字。至于到了关家这艘船是否会改名，那就不是肖恒所能掌控得了的。
此时冒险者号正在装载着各种物资。
其中食物、饮水，火炮弹药是秦府免费赠送的，船员是关家自己的……不过其中也有些东西是关家自己买的。
例如三百支燧发枪。
这是肖恒从蒙人那边缴获的火绳枪改装了燧发装置……毕竟这方面的技术也不难。
之所以给关家燧发枪倒不是说厚此薄彼，这其中主要是有几个原因。
一方面北方完颜琴那边用火绳枪就够了，跟对面的蒙军武器没有代差就好。而关家这边毕竟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英法等过的殖民者，以肖恒之前得到的情报来看，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装备了燧发枪。
另一方面是因为……关家花钱了。
是的没错就这么简单。
而且从这个角度来看，完颜琴有的用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挑？
除了物资方面的支持之外，秦府最大的支持就是投入了一个稀缺的精英船长——周小龙。
不过考虑到今后秦府自己的美洲航线，派一个人去参加航线开荒也是有好处的。
从各个方面看来，周小龙都是个非常合适的存在。
他本身就是船长出身，在关家船长不出问题的时候他可以充当领航员，而当关家船长出现问题之后，周小龙又可以变成代理船长。
至于周旭庭……
这家伙从北方回来之后就一直安安分分的在热兰遮夜校教书，倒是挺安分。只是当他听周小龙说要去美洲之后，说死都要跟来看看。
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宋人而言，跨越无尽的汪洋去另一个神秘大陆去看看，那简直跟后世去火星旅游一样难得……而将他这一行所见记录下来的话，未尝不是一本新的逍遥游。
冒险者号缓缓出港，周小龙站在艉楼上，望着港口和自己的爱船越来越远……
“周兄弟这就开始思乡了？”周旭庭也凑过来问道。
他对于热兰遮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这只是他人生中的一站而已。
但是对于周小龙来说，这里却是他梦开始的地方。
在这里周小龙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海战——热兰遮海战，拿到了战争勋章，而且还亲眼看到了热兵器时代的战舰对冷兵器时代战舰的碾压。
而后周小龙也是在这里拿到了正式的船长证书，从此与那几位同为实习船长的同学拉开了差距。
在这里周小龙有过太多太多的第一次，可以说热兰遮见证了周小龙的成长，而周小龙也为热兰遮的繁荣贡献过一份力量。
如果说有哪里是周小龙的第二故乡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那里就是热兰遮无疑。
“倒不是思乡，只是在思考此次前去的任务。”周小龙瞥了周旭庭一眼，“我跟你去游山玩水的不一样，我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那就祝你马到成功？”周旭庭也没生气，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
“我这哪来的马……话说，那燧发枪你去试射过没？如果没有我劝你最好学一学。”周小龙轻声说。
“为什么？”周旭庭一愣。
“你以为，整个世界都像中华周边这一圈一样文明吗？很多时候你不得不用火枪自保，更多时候你不得不用火枪与人交谈。”
周小龙说这句话的表情酷极了，然而周旭庭只一句话就让他破功了。
“这句话是肖恒说的吧？”
“啊？你怎么知道？”周小龙大吃一惊。
“这有什么，因为你根本说不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周旭庭撇撇嘴。
“咳咳……这的确是临行前公子给我的忠告。”周小龙冲着西南方拱了拱手——那正是肖恒所在的方向。
随着冒险者号渐行渐远，热兰遮的港口也渐渐消失在了海平面的那一头。
“呦，周大人，您怎么在这？”一个面庞被晒得黝黑的船员找了过来。
“就是想吹吹风。”周旭庭奇怪的看了那个水手一眼，然后那个水手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周旭庭一眼，倒是给周旭庭看了一愣。
那水手不再搭理周旭庭，凑到周小龙身边轻声说：“周大人？周大人？您吹风呢？下面正开会呢，就差您了……您看这？”
“啊？你是叫我？”周小龙也是一愣。
“是啊。”那船员热情得很。
“……哦好。”周小龙对这种热情很不适应，回头看了周旭庭一眼，发现这位正在发愣，也就不再理他，而是跟着船员下去了。
周旭庭看着二人离开，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转过身来望着远方的海平面，胸中却仿佛堵着什么东西。
尽管周旭庭表面上嘻嘻哈哈，但实际上他还是很在意的，这种由于身份巨变而导致的落差，他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而在下面，周小龙也要面对自己身份巨变所产生的差异。
“周大人这边请！”
“周大人请坐，请上座！”
“周大人请喝茶……”
“周大人……”
周小龙不过是下个楼梯的功夫，却仿佛进了大爷进了迎春院……除了迎来的不是莺莺燕燕之外，那热情劲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了行了，到底什么事？”对于突如其来的地位变化，周小龙满脸的莫名其妙。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关二叔出面驱散了过于热情的人群，带着周小龙进了船长室。
当他们两人进入船长室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而且都是熟面孔。
这其中既有船长和大副二副，也有之前跟着周小龙学习的那些准领航员们……基本上这艘船上有点官职的人都到了。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讲两句。”
关二叔示意周小龙入座，然后开口道：“这艘船被命名为冒险者号，同样的，我们也应当以冒险者自居。”
“此次东航前途未卜，最短两三个月就能回来……但最多，可能要一到两年。”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不少人才刚刚结婚，所以我先给你们放个假……就以十天为限，没有孩子的趁这两天多努努力，有孩子的这段时间也争取添丁进口。”
关二叔的话把不少人都逗笑了，只是爆笑之余众人也知道二叔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将此次东航视为是九死一生了——这都在劝大家留后了！
在欢乐之余，所有人心中都变得沉甸甸的，除了周小龙。
在周小龙看来，这次远航的风险并不大，毕竟机帆船自身拥有动力，本身就屏蔽掉了无风区的危险。另外在大风、暴风天气，机帆船本身的动力也能极大地增加其规避、抵抗极端天气的能力。
对于周小龙来说，本次航行的最大危险很可能来自于活跃于美洲大陆上的欧洲殖民者。
关二叔又讲了一些话之后就解散了，随后船长室就只剩下了关二叔、船长以及周小龙。
“此次东航前途未卜，而远洋航行有不同于近海……逸风，你要多听听小龙的意见。”关二叔语重心长的说。
“是。”那位船长满脸堆笑地看着周小龙，“此次东航还请小龙兄弟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周小龙一边应和一边感叹……老师说的没错，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他很清楚关家为什么如此客气，还不是因为他熟练掌握了六分仪？
这在秦府只是最初级的、出海前需要掌握的前置技能，在这里却变得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