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比北方更远的北方。
在那终年积雪不化的地方，在那遍布着针叶林地、披满了风霜的苦寒之地，一行足迹一直延伸到远方。
在沿海地区已经春暖花开的月份，这里依旧是冰雪的世界。
在这里，厚厚的积雪可以没[mò]人，若是脚下不穿雪板那么踩上去就会掉入雪坑并且再也爬不上来。
然而在自然条件如此恶劣的地方，却依然有人在雪地上艰苦跋涉着，而带队的人就是曾经的大金二皇子，被誉为最有希望接替皇位的天纵之才。
“呼……呼……”
沉重的呼吸带出的热量，在空气中迅速冷凝变成一团团的白雾。
完颜琴的眉毛上、胡子上已经挂满了冰霜，乍一看仿佛胡子眉毛全白了一样。
此时的他脸上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下巴上还多了个伤疤……现在的他再也看不到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大金皇子的模样了，但依然不变的是他那双智慧而又坚定的眼睛。
“还有多久？”完颜琴喘息着问向导。
“还在山的那头……”那向导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应该是没法到了，咱们得找个地方扎营了。”
“好。”完颜琴从善如流。
说来也怪，完颜琴本身就是女真出身，对这白山黑水应该无比熟悉才对，然而此时他却要依靠向导才能在这苦寒之地找到女真族的聚居地……呃，如果生女真也算女真的话。
另外眼前这位向导本身也不是女真人，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人。
这人还是肖恒介绍给完颜琴的，而这个人还是张岚引荐给肖恒的……当然肖恒也知道这人实际上是张岚他爹的人，只是他也没有点破。
这位汉子之所以如此熟悉女真各个部族的聚居地，主要是因为他常年钻这些山沟沟收购各种山珍、皮草以及人参。
其中利润最大的就是人参……一棵全须全尾品相完整的百年老参能卖出几百两银子，而在这里他只需要付出几十两设置更少，这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然而这条线虽然赚钱但也不是谁都能跑的，毕竟就连完颜琴自己都觉得野女真茹毛饮血不好沟通，一言不合就动辄暴起杀人，若没有点本事根本没办法跟他们沟通。
“差不多了，就在这里吧。”向导找了个避风的山坳，大家靠着山坡开始挖雪坑。
北方积雪很厚的地方，想要扎营可是个技术活。
首先要熟悉当地的风向，然后找到避风的地方，否则晚上一觉睡过去第二天都未必醒得过来，搞不好就被冻死。
其次要找那种积雪比较薄的地方，至少不能没顶……否则这营倒是扎得下去，但第二天起营的时候就要了命了，如果所有人都爬不出雪坑的话那可就热闹了。
选定了地方之后，完颜琴的队伍立即动了起来，大家协力挖了好几个半人深的雪坑，在雪坑中间将收集来的枯木、松枝点燃，再在坑顶支起几条木棍再围上羊毛毡，中央的位置留个出烟孔……这晚上睡觉的地方就算是齐活了。
浸满了松脂的枝条很好烧，燃烧时还会产生淡淡的松脂味。
那向导很有经验，等大家的住处都准备好之后，天色也就迅速的暗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也迅速地失去了温度……虽然原本就很冷，但没了阳光之后就变得更冷了。
完颜琴坐在枯枝排成的临时床铺上，搓着双手烤着火，火上架着个小铁锅，里面煮了一些蘑菇干和腊肉。
与直觉不符的是，在雪坑里点火并不会将周围的积雪融化，最多周围的“墙壁”上会有些微的融化，不过融化的雪很快就会重新凝固，变成一层薄薄的冰壳，反而会对整个雪坑起到支撑的作用。
而另一件与直觉不符的是，雪其实是一种保温效果极好的材料，在火堆不灭的情况下，雪坑内甚至能达到十几度的“高温”！
别看完颜琴是女真王子，但对这种充满了烟火气息的生存技巧他是一概不知——第一次知道他们要睡在雪中时甚至认为那向导在害他。
不过两人配合到了现在，多多少少的也和对方有了些默契，至少这最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
此时的完颜琴已经是个雪地生存高手了，身下的“床铺”是架空的，与冰冷的地面还隔着一段距离。而用木头铺成的床铺上再铺上两层厚厚的毛毯，这样合衣躺上去舒服极了，若是临睡之前再喝一杯热汤，那这一宿都能睡个温暖的好觉。
只是现在时间还早，完颜琴正担心着明天如何与那个女真部落谈，心中有事自然睡不着。
“噼啪……”
忽然，小小的雪屋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剥裂声，不同于木柴的爆裂声，这种声音更类似于……
“你吃吗？”向导忽然问道。
完颜琴抬起头来，看着向导递过来的一把松子，神情忽然有些恍惚。
“怎么，不想吃？”
“还是给我点吧。”完颜琴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去。向导将整整一大把松子倒在他手上，然后又拿出一个硕大的松塔，扔在火里轻轻的烤了起来。
完颜琴并没有嗑松子，而是好奇的看着向导拨弄火中的大松塔。
“刚刚捡柴火的时候发现松塔不错，就带了几个回来……这松子果然挺好。”
想到一边说着，那火中的松塔就渐渐发出阵阵噼啪的剥裂声，一节节的张开了。
向导熟练地用树枝将松塔夹出来，然后挑拣松塔里的松子，挑出来后就放在火堆边烤着。
“这老林子里才有这么大的松塔……”向导嘟囔着，挑了个松子扔进口中咯嘣一声咬碎，然后吃瓤吐皮，显得很是老道。
完颜琴也学着他那样将松子扔进嘴里，然后轻轻一咬……没咬开。
挪到后面用大牙一压，结果壳与果肉一起被咬成细碎的一坨，呸了半天还没吐干净。
“哈哈哈……别学我，你得这样。”向导拿起一颗松子，像是嗑瓜子一样放到嘴里轻轻咬开一条裂缝，然后用双手顺着裂痕剥掉外壳，然后这才扔到嘴里。
“呸呸呸，不好吃。”完颜琴终于尝到了松子的味道，只可惜这种味道他并不喜欢。
“哈哈哈哈哈……”那向导看到完颜琴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的。
“……”
完颜琴叹了口气，没有解释他是真的不喜欢吃，绝对不是因为手笨嘴笨咬不开，只是对面一直笑的话，自己也是有些尴尬。
好在这时候水已经开了，完颜琴从怀中掏出饼子，掰碎了扔进肉汤里。
泛着水花的热汤被投入了异物，顿时平静了下来。不过也没平静多久，很快又重新咕嘟嘟的冒起泡泡来。
完颜琴给自己盛了一碗，热乎乎的肉汤混合着泡软了的死面饼，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没什么比这更驱寒的了。
对面的向导也扔下了松子，给自己盛了一碗。
两人吃完之后将锅从火上去下放在一边，又在火堆中添了些柴火就各自倒在了床上。
身下垫着两层毛毡，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头上戴着皮帽子，外面再盖上一层毛毯。
弄完这些之后，完颜琴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的掏出了一个扁玻璃瓶，拧开盖子拔掉木塞，抿一口里面那辛辣的酒液，然后就闭上了眼睛，脸冲着火堆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
火堆里还有些余烬，外面的冷空气从“帐篷”顶端的烟道缓缓压下，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向导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正用一根木头拨弄着火堆。
不多时，一丝丝火苗升起，雪坑内的温度就再次缓缓提上升。
“唉……”完颜琴长叹了口气。＝
这种天气，真的不想起床。
然而一想到今天如果不早点动身的话，晚上可能还要在露宿一夜……就算再怎么不想动弹，完颜琴也是咬着牙揭开了被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对面的向导没有理会起床困难的完颜琴，将昨天吃剩的，已经彻底冻成冰坨的锅重新架在火上，将肉汤慢慢融化。
吃过早饭后，雪坑之中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这些人都是随着完颜琴一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好汉子，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棉甲骑兵出身。
只是厮杀汉们在战场上如龙如虎，可这几天的行军跋涉下来，他们的样子可就越见狼狈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
完颜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看了一眼那个对这种环境很适应的向导，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出身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们，在经历过南方的繁华之后已经退化得不成样子了，反而是眼前这个汉人比他们更女真。
“出发。”
等所有人都收拾好行李之后，完颜琴也重新把雪板绑在了脚上。
等一行人翻过了那座山之后，那个女真部族的小村落就已经遥遥在望了。
“呜——”
还没等完颜琴他们接近，对面那个村庄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号角声。
随后每家每户的男人们拎着弓箭就冲了出来，紧接着拿着大刀或是棍棒的女人也跟了出来，最后则是一群拿着小刀的孩子和随便什么家什的老人。
“嗖……”
一支箭划过优美的弧线，直落完颜琴他们的身前。
“滚！不然就撒了你们！”
那领头的汉子吼道。
如此冰天雪地的情况下突然来了这么大一队人，也难怪对面显得紧张。
“别紧张我的好安达，是我啊！”那向导摘掉帽子露出自己的脸庞。
“你怎么这时候就来了？带那么多人什么意思？”领头的汉子远远的吼道。
“我是受人之托……这位是大金国皇子，找你们来是想谈谈结盟的事。”
那向导喊完之后，就将身后的完颜琴露了出来。
“大金皇子？”
领头的那人听完就是一愣，然后几个人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此时大金战败的消息还没传到这么远的地方，毕竟大雪之下交通断绝，只有等到积雪消融之后才会有商队走动，也会给这些消息闭塞的小村落带来外界的消息。
很快的，对方似乎商量出了结果。
“皇子？皇子也不行！给我滚！不然现在立刻就撒了你们！”
“……”
完颜琴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毕竟一路走来几乎每个村子、聚落都是这样的反应。
然后，完颜琴的目光就转向了旁边的向导，以往都是他来负责解决这种状况的……毕竟向导嘛，拿的就是这份钱。
“好好好，我来我来。”那向导耸耸肩，然后一伸手：“给我两瓶红星二锅头。”
“好，给他。”完颜琴点头。
旁边有人从雪橇里拿出两个挺秀气的玻璃扁瓶，瓶身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红色的五角星。
然后那向导就冲着对方大喊了几句，就带着两瓶酒慢慢的走了过去……等他过去之后，就开始跟领头的那位嘀咕起来，也不知在说什么。
完颜琴也没着急，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那向导与对方交涉。
过了好长时间，那向导终于大喊一声：“他们让你一个人过来！”
“呼。”
完颜琴深吸了口气……终于到了这个环节。
最终，所有的谈判与沟通还是要他亲自出面。
回想着最近几次的经验与教训，完颜琴搓了搓脸，带着必胜的信念走了上去。
不得不说，酒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
它能让一个懦弱的人借着酒劲大发脾气，也能让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在喝趴下村里所有当家的男人后，完颜琴终于取得了这个小村落的好感，至于结盟的事……那还要等第二天所有人都酒醒之后。
完颜琴他们手上这批红星二锅头当然是热兰遮的产品，而勾兑方法也很简单——蒸馏水加95%乙醇。
最终产品的酒精含量在48到52度之间。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波动，那是因为热兰遮出产的95%乙醇不一定是95%……绝大多数情况下酒精含量要比95%低一些。
不过尽管勾兑方法如此简陋，酒的味道也不算好，但这种酒在北方一经面市就立即收获好评无数。不仅完颜琴旗下的棉甲骑兵们喜欢，就连藏在大山沟里的猎户也无法抵挡酒精的魅力。
等完颜琴从那小村庄出来之后，不仅得到了结盟的承诺，还当场带走了两个最优秀的棒小伙子。
这，都是红星二锅头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