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蒙元高层开始关注全金属的“鼠尾”弹时，一枚相同的样品也放到了肖恒的办公桌上。
最开始乌鲁台大萨满的事还是肖恒从完颜琴那里听说的，而后肖恒就对这个山寨机构关注起来。
其实这个源自大金的山寨机构肖恒并没有太过重视，毕竟他们所得到的东西有限，而且本身又是金人居多，蒙元高层对于他们充满了先天的不信任。
而对于肖恒来说，更令他注意的是蒙元本身的火器研发、制造机构——而那个部门，多半被色目人所把持着。
火绳枪和火炮的生产部门即便对于蒙人来说都是机密中的机密，以秦府现在的情报资源根本无法渗透如此机密的部门。
不过相较于色目人的部门，乌鲁台大萨满所带的这个以金人为主的研究部门倒是相对更好渗透一些。
以金人为主，那么完颜琴作为大金国唯一正统继承人就成为了一个非常好用的大旗——只要扯起忠君爱国总有那么几个人会心念故国的。
不过以金人为主的研究部门虽然容易搞定，但如何将消息快速安全的传递出来就成了问题。
另外如何绕过蒙元对金人的严密监视这一点，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毕竟蒙人是不可能信任的，所以对乌鲁台大萨满这个部门的监视等级很高也就是成了秦府不得不考虑的障碍。
而这一点，对于其他势力来说似乎很难达成，但对于张岚他爹张南来说那可就还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张南传奇的前半生积累下来巨大的威望与人脉，许多复兴社的元老、骨干都曾是张南的人，而目前的复兴社也成为了蒙元统治大金和江南的重要工具。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复兴社的元老、骨干手中其实掌握着非常大的权利。
毕竟无论是什么政策总需要人去落实，而落实执行的人本身就有天然的条件。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其他人来说难上加难的情报工作，对于这些人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
至于这些元老为什么要帮张南，这其中就有事关复兴社内部的权力斗争了。
在帮助蒙元推翻了大金之后，原本应该享受战果的白胡子老头被肖恒直接抓了回去，而金人毫不客气的把他给挫骨扬灰了。
这样就导致了复兴社在事实上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白胡子老头空出来的地位，究竟要谁来填补呢？谁才能在复兴社本应掌握的权利中切下最大的一块蛋糕呢？
原本复兴社的那些元老，自认为自己资格老、地位高，并且在蒙元灭金的过程中也是出了死力气的，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当然要得到与风险等值的利益。
然而事实上复兴社的绝大部分政冶利益被李启李沐白给窃取了。
当蒙元攻下了大金中都，并从皇家监狱中救出落下一身残疾的李沐白时，蒙人立即意识到这个人将会是很有用的一枚棋子。
另外再加上李沐白本身也是复兴社的重要人物，之前报告完颜琴手下那些棉甲骑兵时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所以这么一个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并且还有足够忠心的情况下，将他硬推上复兴社领导者的宝座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样的选择对于蒙人来说无可厚非，但对于复兴社的元老们来说可就太令人失望了——
——事是他们做的，风险也是他们冒的，现在突然跳出来一个后辈，就因为他失手被擒了并且幸运的活下来这么点小事就能切走最大的那块蛋糕？
就三个字：凭什么！？
然而蒙元势大，对于蒙人的选择所有复兴社的元老都无力反抗。
但这件事的确让他们心怀不愤，怒意难平。
如果说复兴社内部的权利斗争只是个引子的话，那么当秦府在蜀山要塞群痛击蒙元这件事，则成为了复兴社元老们暗地倒戈的主要动力。
原本以为靠上了强大的蒙元帝国，似乎就能从此安枕无忧了……然而秦府的强大崛起让他们意识到，蒙元的统治地位搞不好要遭。
既然蒙人不愿给他们“应有”的地位，那么就别怪他们心生叛意了……
所以当张南派人去联系这些元老的时候，那可真是一拍即合。
意外吗？
并不意外。
背叛是会形成习惯的。
想当初他们能背叛张南而投靠他人，能够背叛金人投靠蒙元……那么现在他们也就能背叛“不公正”的蒙人而暗地里给自己再多谋划一条退路。
而且复兴社的元老们本身与大金是死仇的关系，所以蒙人对于他们和金人之间的互动并没有太大的戒心……
所以当一切条件都具备之后，乌鲁台大萨满他们的研究对于秦府来说就已经单向透明了。
而这就是肖恒办公桌上那颗“鼠尾弹”的来历。
对于“鼠尾弹”的出现，肖恒极为重视，不仅暂停了秘书处的日常工作，而且还叫来了张岚、王铁锤、枪炮实验室负责人以及硝化工厂负责人来开一个扩大会议。
后两者都是肖恒的学生，是实验室组建时期的元老，而后慢慢地因为各自的兴趣而分科，最后发展成各自领域的领头人。
……
“哒……哒……哒……”
肖恒的指尖夹着那颗“鼠尾弹”，用弹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为了研究与安全起见，这颗子弹中的火药已经被取出了，不过尽管火药被取出了，但那根老鼠尾巴似的药捻儿还留在上面，所以这颗子弹至少从外表来看依然是完整的。
肖恒身边这一圈，除了卢淳、关鳞他们这些不易抽身的人以及财政部的人之外，其他决策层基本都到了，由此可见肖恒对这件事的重视。
“这颗子弹的来历，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大家有什么想法意见就多说说吧。”肖恒将那枚子弹放在桌子中间，自己则向后靠了靠，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首先发言的还是硝化工厂的负责人张亮，他是研究所第一批研究员，同时也参与了造粒黑火药以及硝酸的制取，算是目前秦府炸药领域的专家。
目前硝化工厂虽然对外称为“硝化”，但实际上与“硝化”有关的只是硝化棉的生产。
其中高品质的硝化棉被用来充当发射药，而低品质的硝化棉则作为赛璐璐开始供应一些实验室，例如声学实验室就是消耗赛璐璐的大户。
除了生产硝化棉之外，普通的造粒黑火药生产线也是由硝化工厂负责的。
造粒黑火药的技术含量不高，而且生产线也接近完成了全自动化，从投料到混合到压制成型，直至最后的破碎以及筛选等，全生产线的无人化使得黑火药工厂的安全性大大提升了，但这也就意味着从事黑火药生产的工人数量大大降低了。
所以尽管造粒黑火药依然是目前秦府的主要弹药和发射药，但其地位却远比只能生产硝化棉的硝化工厂低。
考虑到三硝基甲苯已经开始进行实验室合成，那么接下来的大规模生产也就指日可待了，所以造粒黑火药的地位也就更低了。
不过虽然黑火药的地位偏低，但研究它们的研究员地位还是很高的，所以将这颗“鼠尾弹”的火药交给他们分析也算是专业对口。
“在得到这枚子弹之后，我们厂里的研究所对它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结果显示这就是普通黑火药，与蒙元枪骑兵所使用的火药性能相似，其中的差异基本可以看做是不同批次之间的配料误差。”
张亮说完结论后，就看向了旁边的枪炮实验室的负责人许嘉：“接下来的事就请许嘉给各位介绍一下。”
“好的。”许嘉点点头，站起身来介道，“首先我们分析了这颗子弹的制造工艺，发现这颗弹壳应该就是我们在战场上丢失的弹壳——这是一枚6毫米机枪弹，显然是在蜀山要塞一战遗失的。”
虽然秦府没有丧心病狂到给每一发子弹标注生产日期和编号，但由于快速扩张的关系，秦府内部的主流弹药分为三种——纸壳黑火药弹，电发火手枪弹以及电发火机枪弹。
其中6毫米机枪弹是为了统一步枪口径而专门设计的，只有在蜀山要塞一战才开始一大规模的部署和使用，以此为根据就可判断出，这枚蛋壳大概率是在蜀山要塞一役丢失的。
“而弹头部分上，内部铁芯手工痕迹很明显，外部铅皮薄厚不均，公差极大。总体来看加工手段落后，基本上还处于小作坊阶段。”
“至于这颗子弹的性能……”
说到这里，许嘉顿了顿，这才接着说：
“我们申领了一些蒙元枪骑兵所使用的火药，仿造了一批‘鼠尾弹’，并且利用蒙元的枪管技术制造了两支原型枪。一支标准公差，一支极小公差。”
所谓的蒙元的枪管技术，就是使用薄铁皮卷筒，外用铁丝缠绕……用这种技术制造的枪管口径很难统一，公差会大到不可思议。
不过以秦府枪炮研究所的工艺，这两支火枪的口径想要多少就能造出多少来。所以所谓标准公差，就是取蒙元骑兵火枪的平均公差，而极小公差就是基本保持6毫米。
“经过开枪测试发现，在标准公差下，这批鼠尾弹的威力甚至还不如普通铅弹。但在极小公差下，这批鼠尾弹的威力要高于普通铅弹。”
其实这也是难免的，在普通公差下，子弹头与枪管内的间隙过大，导致气密不严，反而不如可以随意塑形的铅弹——后者可以在通条的作用下些微变形，从而填补空隙。
然而在极小公差的情况，基本就相当于用普通滑膛枪的枪管发射制式子弹了，其射程和威力必然比弹头形状不那么规则的普通铅弹大一些。
不过毕竟是滑膛枪，所以其威力虽然比发射普通铅弹的枪稍微大一些，但却不如使用米尼弹的滑膛枪，更不用提有线膛的情况了。
总体来说，蒙元就是仿了个寂寞。
在没有线膛技术之前，全金属弹药就是个昂贵的玩具，花哨却并不实用。
“从技术角度上来讲这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仿制品，如果蒙军拥有与我们类似的枪管加工技术的话会给我军造成强烈的威胁。”
“但现在嘛……”说到这里许嘉摇了摇头，“这东西没什么用。”
经过许嘉的一番介绍，众人算是对蒙军的科技进步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而相对的也放心了不少。
在线膛技术发明之前再怎么改良枪弹、火药，其收益都极为有限。
技术的发展不是一个两个的发明，而是一连串的科技进步与技术改革，单纯的掌握这个链条之上的一两件，甚至是知道了线膛的作用也没用，因为蒙元目前阶段根本造不出带线膛的枪管。
听完许嘉的介绍之后，肖恒也是微微点头。
枪炮实验室那边的试验流程他都有参与设计，所以得到这个结果其实肖恒也并不例外。
但他还想听听其他人的想法。
“既然当前来说对我们威胁不大，那么这件事是不是暂时就先冷处理？”秘书处大秘秦国城率先发言。
“处理当然只能冷处理，但需要警惕的是蒙军的这种行为。”韩子德本身就是技术官员出身，以前可是正经研究过火器的，所以他在听完技术报告之后比秦国城想得更深。
“行军打仗总会有各种意外，现在还只是弹壳和弹头而已，如果某一天我们的战士丢了把武器，那蒙元能不能仿造出类似的枪管呢？这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子德说的不错。”张坷涵也赞同这个观点，“一旦打起仗来，谁都无法保证士兵不被俘虏、没有伤亡。所以技术泄露总是难免的……”
“……”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入场讨论，肖恒却只是靠着椅背默默地听着。
对于技术扩散的问题，其实他也考虑过很久。然而就像讨论中大家渐渐形成的共识一样，这总是难以避免的。
别说普通枪弹了，就连飞机大炮，导弹火箭这些东西，又有哪个敢说从未泄密呢？
对于这个并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好办法，有的只能是尽量完善制度，加大科研投入，提高技术优势同时也要投入更多的成本来保障每一个士兵的人身安全。
最终的讨论所达成的共识就是只有在正面战场保持绝对的优势才能从容地打扫战场，收治伤员……
于是全员配发钢盔、防弹衣，加大机械化程度，增加装甲车数量、增加火炮数量等等一系列计划纷纷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