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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一壶酒下肚,进入微醺状态。

微醺,处于清醒与糊涂之间,介于人间和仙境之间,似人浑浑噩噩,又似仙飘渺自在。

他半趴在案几上,伸手抓住韩非还没写完的竹简,嘟囔道:“公子,好了吗?”

韩非用笔杆打在张良拉扯竹简的手上,他一直在那儿扒拉,很影响书写的。

张良委屈巴巴地缩回手,拿起酒壶,直接打开顶端的盖子,倾斜着壶身,让挂在内壁的酒滴滚落出来,一滴一滴地掉进杯子里,便催促道:“公子,你快点儿,我要醉了。”

他抖了抖酒壶,确定再也倒不出来一滴酒水后,这才拿起不足半杯的酒水一饮而尽。

事后,还意犹未尽地抱怨起来,“我还能再喝一壶,可是他不要钱啊!喝太多,显得我像是个蹭酒喝的,这酒馆主人也真是,良岂是喝酒不给钱的人?!!”

“贵客,请慢用!”

小厮在各个客人之间来回奔波伺候,方才给其他桌送酒的时候,就发现这边的酒水即将喝完,于是便直接又送了一壶。

小厮将一壶新酒放在张良手边,把空酒壶收起来,带走。

等他离开之后,张良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满满的一壶酒,不知所措地看向韩非,解释道:“公子,你是知道我的,我喝酒从不赖账,这不是我不给钱,是店家送的太快,没来得及给钱。”

韩非长舒一口气,终于把要说的话全部写完了,他轻轻地吹过竹简上的那一个字迹,吹干上面的墨迹,然后放到张良面前。

他把酒壶从张良夺过来,先是给自己满上一杯,十分享受地闻着酒香,沉醉数息后,端起酒杯,说道:“你看,我喝!”

“呵呵。”

张良嘴角不自然地抖动着,只恨自己嘴贱,到嘴边的酒喝不到了,干笑道:“我看着你喝。”

“错!”

韩非指了指竹简。

示意张良看竹简,而不是看自己。

张良当然知道韩非是什么意思,而他看的也不是韩非,而是让人挪不开眼的酒。

他每看一眼竹简,就要看一眼韩非手里的酒壶。

尤其是看到韩非那陶醉的模样,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公子,你年纪不小了,酒喝多了容易伤身子,给我留着点。”张良忍住性子读着竹简,还不忘损韩非一句。

韩非不恼不怒,炫耀似地端着酒杯,从张良的眼前游走一圈,再送到自己嘴边,辩驳道:“不老,不留。”

张良看着竹简上面的文字,越往下看,大脑越清晰。

很快,便觉得酒醒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韩非,很是担心道:“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秦使什么时候到达新郑的?”

韩非早就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不光是韩国朝堂,就连王室宗族,他也不是核心人物。

想要接触到秦使到达新郑的准确时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张良刚刚问完,心里就有了各种答案。

不管是观察官员的动向,还是收买宫内的宦官打探消息,都有可能得到秦使的消息。

韩非是不太可能接触到秦使的消息,但是他有的是手段得到消息。

最令张良担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下面发生的事情。

“太子亲自迎接秦使,拦不住秦使在新郑横冲直撞,公子出面引路,压住了秦使的速度,这会让公子成为众矢之的的。”

韩非笑了笑,没说话。

关键是,他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么做之前,就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了。

明哲保身,任由秦使在新郑横冲直撞,无视韩国的尊严,韩非做不到。

看着韩非的模样,张良就知道韩非执拗的毛病又犯了。

这也是韩非身为先王之子,身怀大才,却不受韩国朝堂待见的原因之一。

大家都同流合污了,你可以选择清高,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但是请别坏人好事啊!

不过,张良明白,韩非也明白,天性如此,改不了了。

张良目光继续向下查看,问道:“公子怀疑李斯见到韩王就屏退公子,是给韩国挖了一个大坑,为什么公子不考虑考虑自身?

也许李斯是给公子挖了个大坑呢?”

韩非端着酒杯,停在嘴唇前面,任由酒水湿润了嘴唇,也没有喝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把酒杯放下,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案几上写下:同窗,不会的。

“公子一片赤诚,不代表别人也是一片赤诚。”

张良发觉脑袋微微作痛,不知是酒水的缘故,还是被韩非气到了,他继续说道:“公子的文章,当世一绝,堪称法家集大成者,秦以法兴国,秦王怎会放过公子这个大才?

听闻秦王联合王弟成蟜,谋划一个规模宏大,波及数万人的叛乱,如今已经铲除了嫪毐和吕不韦,大权在握。

一个年轻气盛,雄姿勃发的君王,最想要做的就两件事,开疆拓土和囊尽天下英才。”

韩非听着张良的话,没有办法反驳。

他的手指围绕着酒杯的杯口,一圈又一圈地画着圆,有着自己的思量。

张良趁韩非沉思之际,拿走他手边的酒壶,直接灌了一口,“按公子所说,李斯支开公子,是为了坑韩国。

不妨想一想,韩国还有什么能被坑。

地不过两郡之广,财不足十万之金,甚至不如一些有名的富商,以秦国几倍,乃至十数倍于韩的国力,李斯就算是当着公子面说出让韩国割地送钱的话,韩王能因为公子的劝说而敢不答应吗?

依我看啊,为了保住王位,他恨不得主动割地送钱,只为博得咸阳那位欢心。”

虽然张良话里话外,都是在骂韩王没骨气。

作为王弟的韩非,却只能缄不作声。

没办法,他比张良更了解韩王,更清楚张良此话是多么的正确。

“公子也别着急,等我回家探探父亲的口风,或许事情没那么糟糕,秦王根本就没有看到过公子的文章,更不可能知道公子的存在。”张良话是这么说,他自己都不相信。

天下七国,除了秦王,其他的几个都是在位多年,贪图享乐多年。

秦国那位新王,初次亲政,谁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王。

但,从秦王夺回权力的大手笔来看,绝不是六王那样的废物,就算是知道韩非这样的大才,也不知道派人来请。

韩非再次用酒水打湿手指,在案几上比划着:“弱韩欲存我要入秦”

“劝说秦王不要攻打韩国?”

张良盯着韩非的眼睛,看穿了他真实的想法,苦劝道:“公子,行不通的,韩国太弱,不是比秦国弱一点儿,而是弱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