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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镇是塞北地区少有的大镇。

镇上酒楼妓院,客栈赌场,一应俱全。

纵横交错的街道铺着青石板,十分宽敞。

梁羽拉着骆驼向右侧的街道走去,远远便已经看到岸边一座格外显眼的高楼。

那便是远近闻名的望水楼了。

望水楼高五层,下两层一般大小,上三层则一层比一层小,如果不是有那下两层垫着,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塔。

望水楼一楼独高,黑柱黄瓦,檐牙高啄,挂铃系苏,好不气派。

清风吹过,流苏飘飞,铃声悠扬,让人看着神清气爽,听着怡然自得,说不出的舒心。

远远望去,透过二楼那四开的窗户,只见人头攒动,显然是客多热闹。

梁羽走至望水楼的大门外,将骆驼拴在马柱上,拍了拍衣襟,便朝里走去。

等在门前接待客人的小侍,见梁羽拉着一头双峰怪兽而来,知道不是常人,也不敢怠慢。他殷勤地弓着腰,好声好气地说:“这位客官楼上请,雅座候着。”

梁羽微微一点头,径直向楼上而去。

他才刚把一只脚踏上楼梯,便有一个人如肉球一般地从楼上滚了下来。

他错开身位,让过那滚下来的胖子,继续若无其事地往上走。

那滚下来的人撞到地面上,摔了个脚朝天,嘴角流血。他双手撑地,爬起来,仰着头,愤懑地往楼上骂道:“去你奶奶的!老子不就吃了你一条鱼么,又不是不给钱,先赊着,赊着而已。”

楼上传来一阵哄笑,其中一人调侃道:“李麻子,你这脸上长麻子长得脸皮都厚了,你那次赊账不是你那死鬼老爹买的单?要不是你爹,你赊的账能还上么?真是个屡教不改的败家子。”

这李麻子原名叫李桥途,是镇上李员外的儿子。由于他从小脸上的麻子就没好过,所以都被人叫做李麻子。

他爹叫李钱,家里有点祖传生意,留下若干店铺,几条渔船,在镇上也算富裕。

二十多年前,下游修建营桥,李钱捐了不少钱,碰巧那年他这儿子出世,为了讨个好兆头,于是便起名桥途,希望是借桥成就远大前途。谁想到李桥途最后没成就什么前途,反而成了一个好吃懒做的败家子。

这李桥途每天除了到处吃喝嫖赌,欠钱赊账之外,一事无成。

李麻子呸一声往地上吐了吐口水,嚷嚷道:“你奶奶的,这鱼说不准还是借了我家的渔船抓回来的咧,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楼上一把声音嘲讽道:“李麻子,你那死鬼老爹已经说了,以后不会再帮你擦屁股买账,想吃饭,真金白银拿钱来再说。这次你充大头,口袋里装石头鼓起来骗老子,没把你打个半死算你走运。”

那声音嗤笑两句,接着气说道:“没想到你好吃懒做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干起坑蒙拐骗的勾当,小心从人人取笑的无赖猴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没钱就别到处充大爷吃喝玩乐,再有下次,打断你的狗腿。”

李麻子擦掉嘴角黏着的唾沫和血丝,揉着肩膀道:“奶奶的,那老头两脚一伸,钱还不是我的么?”

楼上声音讽刺地笑道:“那就难说喽,听说李员外又新纳了个小妾,说不定哪天怀上了,你就被扫地出门喽。”

李麻子朝楼上吐口水,骂道:“我呸呸呸,就他那老东西,力不从心,怀个蛋还差不多。”

楼上哄笑:“怎么会力不从心,谁人不知李员外好养生,老当益壮,床上雄风不减,难说难说。这年头,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让小妾怀上的,多的去了。”

楼上又是一阵哄笑,都把逗李麻子当做取乐了。

李麻子恼羞成怒,狠狠地吐了口口水,叫骂道:“呸,怀个屁!就算真怀上了,也是那不要脸的狐狸精去偷人怀的野种,不是我李家的苗子。”

楼上有人讽笑道:“哈哈哈,难说难说,李员外小妾的媚骚劲人尽皆知,是不是和你也有一腿呀?这样一来,怀上的可能还是你李家的种。”

哈哈哈,楼上哄笑声四起,闹市庙会似的。

梁羽和李麻子打了个照面,然后借身绕过,登楼梯,向楼上走去。

那李麻子嘴皮子耍不过众人,脸色青红得像猪肝似的难看,闷闷不乐的一边骂一边向门外落荒而逃,狼狈不已。

上楼之后,场面热闹非常。偌大一层楼竟然几乎满席。

梁羽刚想再往上登楼去看看,却被一伙计拦住。伙计说上面正在修葺,暂时还不能开放,然后殷勤地把梁羽领到了东面靠窗的位置。

台面上的碗碟都还没收拾,其中一个船形碟上剩有鱼头骨,估计那李麻子刚才便是坐在这个位置,把一条鱼吃得干干净净,除了鱼骨,连汁都不剩一滴。

伙计一边收拾一边让梁羽先坐着,看看柜台旁挂着的菜牌和价格,心里有个打算。

梁羽坐下后并没有先去看菜牌,而是向窗外看去。

东边的座位不是看营河风景的好方位,要往南侧头才能看到一点点营河风景,所以梁羽不得不稍稍侧身仰头,视线才开阔一些。

梁羽从窗外收回目光,望向南面的那些座位,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南面临水,是看营河风光的最佳方位。靠南面窗边的座位自然是雅座,能订到哪里的位置,非富则贵,定非常人。

梁羽也十分好奇此时此刻是那些大人物正在南面的雅座吃饭观景。

果然,梁羽的眼光刚扫过去,正南靠窗的一桌,几个人便已有感应,于是抬头望过来。

反应如此灵敏,两眼有神,精光内敛,想必都是些武林高手。

梁羽略感尴尬,微微报以一笑,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纯粹只是想望望南面的窗景。

对方似乎也察觉不到梁羽的恶意,所以也并不在意,继续谈笑吃饭。

此时,伙计已经收拾好桌面,向梁羽道:“客官想吃点什么呢?本店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就连量身定做也行,包君满意。”

梁羽望了一眼柜台旁菜牌上的菜名,问道:“清蒸石中鲜,指的是石中乌吗?”

“客官真是识货之人。本店的石中鲜,那是闻名塞外,味绝中土,别看是清蒸这么简单的做法,讲究可多着呢。配料火候时间都要拿捏得刚刚好,不然就暴殄天物了。这石中乌可是营河之宝,难抓得很。所以价格……我们这吃石中乌是要先见钱的……”伙计滔滔不绝的介绍道。

这伙计肯定是由于刚才被李麻子耍了一道,再加上梁羽脸生,所以才临时加了要见钱这么一个规定。他表情尴尬地搓着手指,示意得见到银子才能点这道菜。

梁羽笑了笑道:“石中乌就不要了。给我蒸两个大馒头。另外点一份酱香牛肉,一份蒜苗爆炒羊肉。这些先上。然后十张烧饼,两斤牛肉干,包好,我旅途上吃。”

伙计默默记下后,应声道:“好嘞。客官实在人,点的都是实在菜,划算。客官途经小镇,是要走生意?”

梁羽笑道:“嗯。做点小买卖。”

伙计看了一下梁羽,发现他竟然没有背包行囊,于是小声道:“客官孤身一人,行囊又不多,走的是玉器吧?金玉之器不露眼,这些走货的道道小的还懂得些。”

梁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伙计竟然也如此机警。他微笑着点头,不置可否,然后望了一眼南边,压低声音向那伙计打听道:“南边很气派的那桌客人什么来头,我见他们七八个人,衣着打扮都不简单。”

伙计凑近梁羽耳边,压低声音道:“他们是万马庄的人,谁人不识呀。其实他们何止七八人,旁边那桌也都是他们的人,今天万马庄一共来了十多人呢。正南位的那个威严汉子看到没有,他便是万马庄的新任庄主,万仞天。”

那伙计顿了顿,接着说道:“听说前不久万老庄主主动退位让贤,让他这个精明能干的大儿子当家,然后自己一个人远游逍遥自在去了。其他人应该是万马庄笼络的一众江湖高手。万马庄向来乐善好施,特别是对江湖人士,只要力所能及,都会出手相助,所以很多江湖人士都不远千里来投靠。在这一带,万马庄势力强大,无论是大唐,契丹,突厥都不敢轻易得罪。”

梁羽没想到这伙计还懂得挺多。他惊讶道:“这万马庄如此厉害吗!”

伙计连连点头,轻声道:“可不是嘛。这万马庄是姓万的,也真有上万匹马,而且都是纯种战马。为了能够买到这些战马,各方势力都想要巴结万马庄呢。”

那伙计意犹未尽地说道:“我可听说了。万马庄的牛羊牲畜,数不胜数,每年外购回来的麦子玉米稻谷,足足有几十仓之多,方圆百里,都是买他们家的粮。不说战马暴利,这万马庄一年下来光卖粮食就能赚不少钱。”

梁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谈笑道:“原来如此,经营的都是战略物资,发的是战争财,也不怕被军队黑吃黑,给一锅端了。”

伙计见梁羽似乎并不把万马庄放在眼里,表情赫然。

他生怕梁羽太大声,惹得万马庄的人不高兴,于是急忙压低声音提醒道:“客官可不能乱说话,这万马庄可不只是有万马,还有万人呢,个个英勇善战,不是说端就能端的。咱们可千万别不识好歹,免得惹火上身。”

梁羽沉声道:“如此说来,这万马庄还雄踞一方,倒像是军阀了。”

伙计点头沉吟道:“比军阀好,至少不烧杀抢夺,对咱老百姓还不错,卖粮食也并没有漫天要价,强买强卖。客官您先等着,饭菜马上就来。”

梁羽坐在座位上,环视一周之后又开始缓缓向南面的那些人望去。

他知道对方都是些会武功的江湖人士之后,为了防止对方感应到,他的目光收敛很多,不像之前那么锋芒毕露。

梁羽首先打量了一番万马庄的庄主万仞天。只见他年约半百的样子,鹰鼻狮眼,眉毛黑密,再配上古铜色的皮肤,一副硬朗睿智的形象。

万仞天举手投足间都干脆果断,可见是个果敢之人,难怪其他人都唯他马首是瞻。而且,这万仞天的太阳穴高高鼓起,耳背筋络分明,显然是个武功过硬的高手。

梁羽又打量了其他几位比万仞天还要老上些年纪的老者。这几位也都是精光内敛,难测深浅。

梁羽的眼光落到了坐在万仞天旁边的那个清秀哥儿,只见他眉清目秀,衣衫简洁,正夹着一块鱼肉细细品尝,唇红齿白间,十分俊俏。

当梁羽的目光由上往下扫视,正好落在那哥儿的胸脯位置时,对方竟然若有所觉,骤然抬头望过来。

梁羽闪躲不及,只能与他目光交接,一时之间目光顿住了,而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到了极点。

对方看到梁羽的目光竟然停留在自己胸脯位置时,忽然脸颊泛红,怒目而视,冰冷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杀气。

此时此刻梁羽才猛然明白,对方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子,难怪五官如此精致,仿佛精雕细琢的和田白玉一般。至于她如此警觉,应该是女儿家特有的敏感吧。

梁羽尴尬一笑,赶紧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装作只是在看风景间不经意侵犯了佳人。

显然那女子已经断定梁羽不怀好意,是个无耻下流之徒,所以放下筷子,噌一声拿起了身旁的宝剑,想要找梁羽麻烦。

这时其他人也都知道有事发生,纷纷望了过来,发现又是梁羽这年轻人在惹事。

万仞天拉住那女子道:“霜儿何事惊慌?”

那女子指着梁羽怒道:“那小子一直不怀好意地望着我们呢,让我去教训教训他,看他还敢不知好歹。”

逃亡途中,梁羽可不想打架惹事,赶紧向万仞天抱拳,故作正经道:“小子只是想望望营水景色,无意冒犯,还望各位海涵,嘿,海涵。”

万霜儿哼道:“你个无赖,还敢谎话连篇,望景色望到哪里去?看我不挖了你的眼珠,扔到营水里喂鱼。”

说着万霜儿就要离席,手抓宝剑,怒冲冲地想要狂揍梁羽一顿,给他点教训。

万仞天一把将万霜儿拉回座位道:“霜儿不得无礼。”

说着他向梁羽拱手道:“这位小兄弟如此急切想要欣赏营水景色,想必是远道而来,第一次登望水楼,所以难免有些轻燥。”

梁羽暗想,这万仞天果然有风度,待人处事如此稳健,难怪那么多武林人士都不远千里来投奔万马庄。

他拱手回礼道:“小子从吐蕃沿营水而下,初到此地,听闻望水楼有双绝。一是清蒸石中乌,小子穷酸,吃不起,二是登楼望营水,景色辽阔高美,响誉四海,这是免费的,小子自然是想一望究竟。”

说着他淡淡一笑道:“只是没想到这望水楼如此热闹,座无虚席。我也只能仰颈南望,希望一睹营水风光。无意间冒犯了几位,实在不好意思,小子在此赔礼了。”

见梁羽说得大方得体,万仞天也放低了警惕和敌意,点头微笑。

万霜儿却握剑怒道:“你……轻浮之徒……竟敢耍无赖。什么登楼望景,满嘴胡说八道。”

梁羽面露无辜的道:“小子第一次来到此地,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来,想要登楼望景,人之常情,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万霜儿激动万分,怒不可遏的道:“任你巧舌如簧,也休想就此了事,本小……小爷我绝饶不了你,不把你斩成七截八段扔到河里喂鱼,我就不姓万。”

梁羽向那万霜儿笑道:“你虽然占了南面的位置,但可管不着我向南面望景色。这营水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么。”

万霜儿想起他刚才死皮赖脸地盯着自己的胸脯,现在竟然还振振有辞,谎话连篇却毫不脸红,心中一阵愤懑。

她恼羞成怒道:“你……你望哪里……我要挖了你的眼。”

梁羽呲牙咧嘴地笑道:“眼睛长在我身上,想望哪里就望哪里。”

说到此处,他在万马庄众人不注意之下,又故意偷偷瞟了一眼她的胸脯,得意洋洋地道:“小小年纪,又挖眼喂鱼,又斩成七截八段的,如此歹毒,小心遭报应。”

万霜儿从小便养尊处优,万马庄所有人都让着她哄着她,哪经得起这样的冷嘲热讽。

万霜儿恨得咬牙切齿,在梁羽竟然还敢再次偷瞄自己的胸脯的情况下,终于失控爆发。

她拔出剑来,一个箭步,怒气冲天道:“我要杀了你这登徒浪子……”

万仞天反应也是快,一把将万霜儿拉回来。

他扬声道:“好了,霜儿。这位小兄弟远道而来,不过是看看风景而已,又不影响你,好好吃你的饭。”

万霜儿委屈得直跺脚,忿忿不平道:“爹,他……哪里是看风景。他……”

万仞天虽然对梁羽这个轻浮的小子不甚喜欢,但见他不卑不亢,应非常人。

他礼貌性地抱拳道:“这位小兄弟,小女任性惯了,请不要见怪。万某向来喜欢结交朋友,如果不嫌弃,就请入席,这边既有鲜鱼又有美景,岂不快哉。”

梁羽知道万仞天只是客气,而且这时候伙计已经将饭菜端上来,于是宛然拒绝道:“万庄主不用客气,小子的菜已经上来,就不打扰了。”

说完梁羽向万霜儿微微一笑,暗地里还得意地打了个旗开得胜的手势,把她气得面红耳赤,就差拿起剑冲出来大开杀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