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飘过，月黑风高。
李高带领的骑兵势如破竹地冲入幽州军的补给部队。他们见人便杀，一时之间，哀鸿遍野，横尸满地。
补给部队的这些人虽然也都是士兵，但毕竟不像正规军那样训练有素，慌乱间，只顾逃命，溃不成军。
那些逃得慢的补给部队只能任由奚族骑兵砍瓜切菜般屠杀。
乱石湾两岸简直是一边倒的局面。
李高率领骑兵队不出一个时辰便控制住了局面，将幽州军的补给部队杀的杀、赶的赶。
李高指挥着骑兵们将物资全部搬上战船，然后督促开船的舵手全速前进，顺游而下。
他知道必须在天亮之前穿过乱石湾这段蜿蜒曲折的河流，否则到了白天，上游雪山消融，河水便会变得湍急无比。
乱石湾乱石丛生，而战船又庞大不够灵活，如果遇到湍急河水，很可能会触石翻船。
若是翻船，那就一切都白费功夫了。
此时此刻，李高对梁羽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他所经历的事来看，梁羽仿佛未卜先知一样，每一件都如其所料，简直是难以置信。
他发出了和他爹李大酺一样的感慨，或许这便是所谓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当梁羽说幽州军的补给部队会不堪一击时，李高心里是不相信的。但到了乱石湾时，幽州军还没开打便如一盘散沙，只顾逃命，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一切都如梁羽所料。
李高望着火光映照下的营河之水，感慨道：“梁先生真是再世诸葛，料事如神。”
奚族军营，梁羽坐在帐篷中，看着熟睡的万霜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心想，真是一个天真无知的丫头啊，睡着了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也亏她在这样风云变幻的夜晚还能如此安睡。
传说少女长眠而醒，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她的真命天子。
天知道万霜儿有没有听过这个无聊的传说，反正当她渐渐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旁边发呆的梁羽。
梁羽见万霜儿醒过来，赶紧起身走过去把她扶坐起来。
他柔声道：“既然醒了，那我们就出发吧。时间紧急，晚了就来不及了。”
万霜儿疑问道：“出发？去哪？”
梁羽指着帐门道：“当然是离开奚国。难道你不想回万马庄了么？”
万霜儿一头雾水，疑惑道：“为什么要离开奚国？怎么了？物资拿到了没有？”
梁羽心里想道，不是拿到了没有，而是抢到了没有。
他耸肩说道：“如无意外，这时候李高正带着十几艘战船物资凯旋而归。李大酺他们也正沿着营河往回赶。”
万霜儿茫然道：“既然胜利了，奚王他们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急着走？不辞而别总不是件好事。”
梁羽笑道：“奚王他们是不会再为难我们，而且还会好好地挽留我们呢。但到了那时，如果我们想走的话只怕没那么容易。”
万霜儿茫然问道：“为什么？”
梁羽神色平静，淡淡说道：“他们若是挽留不住我们，就会不顾一切杀了我们。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自古常有之。契丹便是因为我不为其所用而不远千里要追杀我。我想奚族也不会例外。”
说着他忽然诡异一笑，接着道：“更何况我还耍了李大酺他们一道。等他们知道后，必然想杀我而后快。”
万霜儿不解道：“为什么？难道你在军营里说的都是骗他们的？”
梁羽耸肩道：“不是全都骗他们，也不是全都不骗他们。这场幽州与契丹的战争，奚族会渔翁得利，是真的。奚王把刘佺交给突厥，突厥王会杀了刘佺，也是真的。但我说突厥王会联合大唐共同对付契丹，却是假的。”
万霜儿不解道：“这是为何？”
“突厥王很清楚契丹的重要性，两国相互依存，共同牵制大唐。正所谓唇亡齿寒，突厥王才不会那么傻，和契丹交战，让大唐渔翁得利呢。一旦契丹灭亡，下一个便轮到突厥。以突厥王默啜的老谋深算，他不但不会自取灭亡，反而会居中搅局，挑拨契丹与大唐的关系，但偏偏又谁也不帮，坐山观虎斗。”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利害关系。”万霜儿感慨道。
梁羽沉吟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突厥王肯定会做两手准备，双管齐下，一边杀了刘佺，向契丹表示盟友的决心，另一边则会向大唐示好，表示不愿多生事端，挑起战争。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突厥已经两头示好，置身事外，那么大唐和契丹也只能相互找晦气。”
说到这里，梁羽望了一眼万霜儿迷惑的表情，淡淡一笑，接着道：“我知道你是怀疑突厥杀了刘佺后，大唐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你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那证明你根本没有看清楚时局，不懂政治，更不懂战争。”
万霜儿哼道：“你不也是靠瞎猜么。”
梁羽笑道：“瞎猜也得有根有据。我敢保证，哪怕突厥杀了刘佺，大唐也会接受突厥的示好。大唐多谋士，这次幽州在奔狼峡之战吃了大亏后，那些大唐的谋士知道怎么做才能更好地对付契丹。”
万霜儿问道：“突厥如果想杀了刘佺。该如何向大唐示好呢？”
梁羽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突厥示好的最佳方式是提亲联姻。这也正中大唐下怀，因为联姻是大唐笼络边境诸国惯用的手段。事情发展到最后，大唐和突厥会以联姻的方式结盟。唉，不知这次又是那位可怜的大唐小公主，要远嫁塞外。”
万霜儿满脸不可思议地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而已。”
梁羽耸肩道：“爱信不信，这些可都是有根有据的推测。不出所料，奚王把刘佺送给突厥后，突厥一边会毫不犹豫地将刘佺杀掉，另一边则传书向大唐提出联姻。这等手段，软硬兼施，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万霜儿不屑的道：“突厥杀了刘佺，还能和大唐联姻吗？我信你才怪。”
梁羽哈哈笑道：“大唐向来好面子，既然使者到了突厥，为了顾及国体威严，联姻还是会定下。不管如何，接下来的时间里，契丹和大唐肯定会为了营州打个你死我活，战火纷飞。”
他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冷，接着说道：“突厥一旦从争夺营州的僵局中腾出手来，首先要对付便是奚族。从奚族抢了大批物资那一刻起，奚族想置身事外，已是不可能。这样一来，天下局势就会变得越来越乱。”
万霜儿怒哼道：“想要天下大乱才是你帮奚族夺取物资的真实目的吧。你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梁羽牵起嘴角，淡淡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如今这世道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乱一乱了。”
万霜儿骂道：“天下大乱你很开心吗？你这个疯子。”
梁羽潇洒一笑，朗声道：“不知道霜儿小姐有没有听过一个道理。只有先乱才能后治，先破才能后立。”
说到最后，梁羽竟然情不自禁的有些激动，眼睛里透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只有天下大乱才能让他任意驰骋，纵横捭阖。
万霜儿惊恐万分地望着梁羽道：“你让奚王冒险把刘佺抓来交给突厥，就是为了把突厥拉下这浑水，让天下大乱吗？你让天下百姓怎么办？你就忍心让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吗？”
梁羽不屑道：“他们本来便已经身处水深火热当中了。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看到这天下已经民不聊生了呢？我只是加一根柴添一把火，把一切烧尽之后，这世道便能浴火重生。”
万霜儿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慈悲怜悯之心都没有？”
梁羽冷笑道：“你慈悲，你怜悯，但有什么用呢？我告诉你，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慈悲？怜悯？那都是你这种衣食无忧的人张口说空话。”
他指着乱石湾的方向，嗤笑道：“你以为奚国抢了幽州军的物资解决他们族人的温饱就很慈悲吗？我跟你讲，奚国的族人是摆脱了灾难，但幽州的人民却迎来了灾难。幽州军的物资被抢了，军方还不是要去压迫讹诈甚至烧杀抢夺幽州百姓的？所以慈悲没用，只是把苦难转移了而已。”
万霜儿哑口无言，眼红地指着梁羽道：“你狡辩……”
梁羽冷哼道：“我从来不和一个女流之辈狡辩。要不是为你，我还懒得理奚国这摊子事呢。赶紧走吧，不然你别想回万马庄了。”
“谁要你为我……”万霜儿一时语塞，涨红着脸。
梁羽也不等万霜儿分说，直接抱起她便向马槽走去，。
那只双峰骆驼便拴在那里。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万霜儿不断挣扎。
她手脚挣扎不脱，便直接一口咬到梁羽的手臂上。
梁羽没想到她这么倔，于是把她轻轻放下。
万霜儿双脚刚着地，左脚一痛，失去平衡，整个人便跌坐到了地上。
梁羽想伸手去扶，但却被万霜儿狠狠地拍开。
万霜儿冷冷道：“不用你管。”
说着她咬牙忍痛，站了起来，一歪一撇地往马槽走去。
梁羽皱着眉头，嗤之以鼻道：“你这样会把脚废了的。”
望着梁羽的神情，万霜儿反而走得更用力了，伤口破裂，血渗了出来。
她幽怨地望了梁羽一眼，冷哼道：“要你管！废了也是我的脚，与你何干。你不是说仁慈没用吗，我不要你可怜我，腿废了就废了。”
梁羽对万霜儿的倔强真是力不从心，摇头叹了一下，强硬把她抱了起来，任由她谩骂和挣扎。
走了一段路，万霜儿还想要挣扎，但被梁羽冰冷的目光一扫，顿时身体僵硬，垂下头来，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去到马槽之后，梁羽望着那匹孤零零的骆驼道：“竟然一匹马都不留下，看来奚国为了今夜这一战真是拼了。不成功便成仁。”
梁羽望了一眼怀里的万霜儿，忽然一笑道：“得罪了。”
说罢，他抱着万霜儿跳上骆驼背，将她放正在身前。
两人一骑，夜奔万马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