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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翠娘亲在她很小就过世了。

爹是屠户,快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个闺女,一直当男孩子养着,养得泼辣无比。

性情泼辣,却通情达理、恩怨分明。

秦姝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一边折纸钱一边问道:“大嫂,大哥的伤势如何了?”

王翠翠往旁边让了让,手上不停嘴巴也利落,“昨儿回去,我爹寻了村里专治跌伤的郎中,贴了膏药。没啥大毛病,就是给耽误了。”

大伯母又问道:“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安正一时半会干不了活,柱儿又小。”

王翠翠爽快回道:“以前我做闺女时,就跟着我爹杀猪卖肉。如今我爹干不动了,打算让我接他的手艺呢。”

又有人问道:“那你以后就住你爹那,不回来了?”

王翠翠挑眉,“咋能不回来呢?这不还有老宅子吗?不回来,不定被哪个心黑手欠的东西给占了去,白瞎了!就算回来转一圈看一眼我也回来,谁要敢动我的东西,看我不骂死他!”

秦姝忍不住笑了笑,“大嫂以后若遇到了难处需要帮忙,只管去府里说一声。”

王翠翠也不客气,“行,有大妹妹这句话,大嫂指定不会客气。”

然而,直到后来秦姝举家离开锦州,王翠翠也一次都没去秦府求助过。

反而每逢年过节,都会往秦府送些卤煮和腊熏。

秦姝也不会白要她的,每年田庄收成到了,也会让人给王翠翠家送一份过去。

两家你来我往,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

爹娘周年祭之后,秦姝便将新粮推广种植的准备工作提上了日程。

种植新粮,就需要招募人手。

秦姝遣了府里几位护院回老家一问,几乎所有从北关卸甲归田的兵士都报了名。

京城沈老将军的家人很快收到了消息。

又将消息传到了北关。

时值新年,是一年中战事最少、最为平静的时候。

边关将士与州府乡县的官员正在参宴。

一并商量军粮筹备的事。

沈老将军收到消息,知道自己最为挂念的旧日麾下生活有了着落,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

他看着下首处的青岩县县令程袤,红光满面笑道:“本将记得程大人以前在锦州任职?”

程袤心里发涩,强笑道:“回大将军,下官以前,的确在锦州任职。”

沈老将军知道他是被贬谪到此,以为他是得罪了朝中权贵,随口安慰道:“人这一辈子,起起伏伏,实为正常。程大人为官清廉又勤政能干,今年考评得个优,明年差不多就能起复。”

程袤拱手一礼,“多谢老将军。”

沈老将军大力摆了摆手,端起酒杯朝程袤示意,“程大人,本将需得与你共饮一杯,来!”

程袤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起身与沈老将军遥遥一揖,随即将酒一饮而尽。

心下却是惴惴不安,不知这沈老将军为何突然对他另眼相看。

这一年,他也曾参加过几次酒宴,每次都是小透明般坐在末席,与几位大将军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沈老将军饮下酒后,笑眯眯问道:“程大人既然来自锦州,可听说过锦州秦景元秦大掌柜?”

程袤心里一惊,连忙揖手一礼,“回大将军,拙荆与秦大掌柜的太太,是幼时好友。”

沈老将军看起来非常开心,“原来你们两家竟有这番渊源?可真是难得的缘分。”

他感慨万千叹了口气道:“这秦大掌柜养了个好女儿啊!”

程袤强笑,“是啊。”

他自来青岩,便一直都是这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沈老将军见状,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秦家有女,为人仗义且至孝。她爹从外邦带回了新粮种子,她一个柔弱女子,居然带着人,将新粮试种成功了。”

“皇上追封了秦大掌柜侯爵,又任命秦氏女为节度御史,奉旨去晋地推广种粮。”

沈老将军感慨万千,“听说秦府原来的护院护主而死,此女也优待恩养那些护院的父母妻儿。哦,对了,如今在秦府当差的护院,大多都是这些年从北关卸甲归田的兵士。如此忠孝节义之女子,实在令人敬佩之至啊!”

旁边立刻有人连声赞叹,纷纷夸赞秦姝为奇女子、巾帼英雄,身为女子,却不输男儿志。

程袤神色讪讪,心里却后悔到无以复加:他这辈子做得最错的决定,就是小瞧了秦氏,答应了秦景昌换娶的提议。

否则,他如今说不定已经进了京、补了缺。

何至于沦落至此啊!

沈老将军或许不知道程袤为何被贬谪,季阳刺史常濯心里却清楚。

常濯看着程袤,似笑非笑道:“本官听闻,程县令与秦掌柜,曾是儿女亲家?”

程袤脸色一变,未曾开口,沈老将军已经“哦?”了声,“儿女亲家?”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曾是?”

程袤羞得无地自容,在众人或嘲讽、或看好戏的注视下,艰难地扯了扯唇,“是的。”

沈老将军是耿直,又不是傻,略一思索便了解了其中原委。

原本热情的神色瞬间冷淡下来。

在接下来的酒宴中,再无人与程袤喝过酒,亦无人与他搭讪。

直到酒宴散了,也无人理会他。

程袤失落郁闷的回到县衙,刚到后院,妾室柳氏便迎上来,递给他一只信封,“老爷,是锦州夫人给您来的信。”

程袤只觉得浑身乏力、疲惫不堪。他仰面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良久,才勉强撑起身体,将信拆开。

信是程夫人写来,告诉他秦姝问程府讨要那十五万两借银的事。

程袤看着信,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看着看着,突然将信纸捂到脸上,呜呜哭了起来。

他悔啊!

当初怎么就轻信了秦景昌那种奸佞恶毒小人的蛊惑?

若非他鬼迷心窍,又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虽然宴席上,谁都没有提过考评的事,程袤却是知道,他的考评,恐怕是要泡汤!

若他还想离开青岩县,就只能寄希望于他的恩师魏太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