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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是暮色苍茫,瞑烟四合。

先前因为追得太急,又湮没在重重树影之中,当真看得不怎么真切,如今进入村子,才察觉这里边儿青黑之气弥漫,满处屋舍不是潮湿腐败就是青苔泛滥,脚下的路面粘稠湿润,散落着狼狐鸦雀留下的粪迹。

傅长宵看得出来,这里地气污秽,只怕败落了许久,十有八九会有一些不洁净的东西。

不过他仗着有辟邪护身符在身,倒是不怎么在意。

另一边,那老汉进了镇子就哆哩哆嗦地直奔西南方。

很快就气力衰竭倒在了路上。

傅长宵举目望去,老汉已没了动静。

“死了么?”

傅长宵小声嘟囔着,大步向前。

这时,天空一道神骏的黑影“嗖”的飞向前方,抬头仔细一看,是先前那只巨鹰抓着一尾大鱼呼啸而过。

傅长宵不由讶异,如此猛禽怎么会在人类的聚居地落脚?

就这点恍神的功夫。

“道士?”

一个倩影提着盏白灯笼出现在街道深处。

傅长宵头疼地转身就走。

“道士,道士。”

那声音逐渐气急败坏。

“你跑什么呀,天都黑了!”

傅长宵脚步一顿,静静地站在暗沉的夜色里,目光如炬。

柳十三被他盯得心里直发虚。

“道士,是我呀。”

“你来做什么?”

傅长宵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柳十三眨巴眨巴眼睛,“来打听消息。”

“什么消息?”

“你的消息。”

傅长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旋即把目光瞟向她手里的大鲢鱼,问道:“所以,方才那只巨鹰是你放出来寻人的?”

“不啊,我只是饿了,放它出去捕鱼。”

末了,也许是觉得说服力还不够,她拿手指向身后不远处的一排房子,“我原本在那间客栈询问你的消息,可惜没有人认识你。”

傅长宵暗吃一惊,“这地方有人?”

说完他就察觉不对,“有人在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捕鱼充饥?莫非店家不在?”

柳十三耸了耸肩。

“不知道,反正人是有,只不过都和他一样,快死了。”

柳十三走到老汉身边,压下灯笼照了照他的脸,像确认了一般点点头。

傅长宵二话不说,上前托起老汉,然后贴符,架起,迈步就走。

柳十三见了,拔腿跟上。

傅长宵毫不费力地带着人进了客栈。

说是客栈,其实只有一排房子,开了两个门,左边那个是吃饭喝酒的大堂,旁边那个门进去后,便是一排炕,也就是所谓的大通铺。

大堂里面的桌椅被堆砌在最后边的墙根底下,正中间趴着一黑一黄两条狗,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蓝袍男子,亲昵地将手伸进黄狗的嘴里,像是在喂食,又像是在玩闹。

为了尽快将老汉放下来,傅长宵路过大堂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没有进去,也没有打招呼,而是跟着柳十三先进了客房。

房里的大炕上,已经躺着三男两女,都是江湖人士的打扮。

他们一见傅长宵架着老汉进来,问也不问,都挣扎着给腾出了一个空位。

傅长宵当即将老汉安置过去,他客气道:“有劳诸位,多谢。”

“不必客气。”

其中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爬到老汉身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哑声道:“不好,内息逆转,脉搏似有若无,这是将死之兆。”

话音刚落,其余几人纷纷围了上来。

“那你让开,我来救他。”

“不用,我还撑得住,还是让我来。”

“你们都还年轻,经验不足,就让老朽来吧。”

“那不行,您年纪大了,又好多天没有进食,还是别冒这个风险为好。”

“都别争了!我武功最高,还是我出手比较好。”

可争论归争论,这五人的动作却是谁都不比谁慢,话都还在嘴边,手就已经搭在了老汉身上,他们竟全都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催动内力,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替老汉运功疗伤。

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操!

傅长宵甚至连阻拦的话都没机会说。

面前昏迷过去的,就不再是老汉一人。

柳十三看得叹为观止:“这些人可真是菩萨心肠。”

傅长宵拧着眉,沉声道:“就算是,也只是泥菩萨。”

而且,就算是菩萨也不见得会毫无底线地帮助别人。

所以这一屋子,顶多算是烂好人,还是那种心理、生理双重意义上的“烂”好人。

这五人本就身负重伤,此刻骤然昏迷,身上的伤势就再也无法压制,大炕上很快就被血水浸湿,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柳十三虽是精怪修成的人身,但其实只有不到百年的浅薄道行,所以平日里十分注重洁净,不喜污秽,当她瞧见血水顺流而下时,立刻就往后躲。

可下一秒,就被傅长宵按住了肩膀。

柳十三脚步被阻,心里头一急,甩起手里的鱼就要砸过去。

“别动,别出声。”

傅长宵横她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窗外。

柳十三好奇的微微抬头一瞄,这一看不要紧,真是差点把原型给吓出来。

窗外,原本插在屋檐下的白灯笼不知何时泛起了绿光,而早该散去的暮霭,竟在不知不觉中布满了整个视野,幽幽绿光从灯笼里漫射下来,照得茫茫薄雾隐隐绰绰,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大群人影正往客房慢慢走来。

“那里尸气极重,恐怕都不是人!”

柳十三用嘴型代替声音,冲傅长宵说道。

“怎么?害怕了?”

傅长宵也用嘴型,无声的回应她。

“害怕?区区死人罢了。”柳十三把眼睛瞪得溜圆,“我可是跟随父亲母亲在尸山血海里走过的,何等场面没见过,我怎么可能会害怕这些玩意。”

是么,那你肯定没体会过父母不在身边,独自面对黑暗的恐惧。

况且,你口中的“区区死人”,数量可有不少呢。

傅长宵思及至此,却没有与她分辩,而是指了指房梁,拉着她翻身跃了上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

老汉与那五人忽的震颤起来,或胸或胳膊或腿,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处地方发出盈盈红光,不消片刻,归于平静。

紧接着,除了被灵符所镇的老汉外,另外五人猛然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他们上方的横梁上响起一点微不可闻的动静,原来是柳十三手里的鱼,蹦跶了两下归了西,好在傅长宵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柳十三给拽进了横梁的阴影里,从而避开了被瞧个正着的危险。

柳十三一手拎着鱼,一手压着砰砰直跳的心,背部紧紧贴在傅长宵怀里。

而房梁下又有了变化。

“哒、哒、哒……”

柳十三慢慢斜眼看去,底下那五人一改之前和善的样子,全都露出极具恶意的狰狞神色,他们僵直地立起身,一个接一个地跳下了炕。

随后,客房的门被他们推开。

门外的雾气像纱帘一般,被开门的风力扇开,行来的人影显露真容。

他们果真都不是人,脸上、身上全是密密麻麻溃烂的伤口,神态恶毒可怖,瞳孔又大又圆,显然是死人才有的散瞳。

五人与这群死人汇聚到一起,继续往街道深处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

柳十三跟着傅长宵跳下了房梁,她丢下手里的鱼,和傅长宵一起跨出房门,纵身跃上了屋顶。

他俩缀在死人身后,行至一间还算完整的大屋门前。

看样式,这屋子是村里的祠堂。

死人们在祠堂前的空地上自主围成个圈。

傅长宵正觉得诡异,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犬吠的声音。

回头一看。

几个死人抓着两条狗进入了包围圈。

傅长宵心头一惊,接着便想了起来。

这两条狗不就是客栈大堂里的吗?

两条狗一路上不停挣扎,却被几个死人牢牢扼制,挣脱不得。

死人们将它们送进包围圈中,狠狠摔在地上,这两条狗却在此时没了挣扎,只是“嗷呜嗷呜”地悲鸣着,两对湿漉漉的眼睛,渴求地望着站在死人堆里的蓝袍男子。

那蓝袍男子疾步向前,伸出失去手掌的断腕,抚摸在黄狗的背上,只不过他的动作不再温柔,脸上的狞色也愈发显得凶残。

就见他猛地一俯身,突然一口咬在黄狗的脖颈上,那架势,仿佛在宣泄某种深仇大恨一般,暴戾非常。

黄狗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

而这声惨嚎又仿佛成了一种指令。

群尸由此蜂拥而上,也不杀它,只是疯狂地大肆撕咬,纵情凌虐。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死人们前后虐杀了十多种动物,有蛇有狼也有山猫野兔。

最后,死人围成的圈子分开一个缺口。

傅长宵目光一凛,按住了剑柄。

这次,被抓进去的,是一个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