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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掏掏耳朵,疑心自己听错了。见廖亦凡笃定地看着他,旁边几个皆是震惊面孔,他勉强接受现实:“徐清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也去洛文文了?”

不等廖亦凡回应,秦风两眼放光:“有她联系方式吗?快给我,我最喜欢和清妹讲话了,她可有意思,晚上谁也别跑,胖子请客知道吗?”

他真是脑回路惊人。

廖亦凡另一边的老同学戳戳他,小声说:“她怎么还有脸回来?当初要不是你帮她,她能在陶溪川打响招牌?说是你俩一起创业,主次分不清楚吗?一转眼就攀上高枝,白眼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农村出来的设计小妹,跟人祖上就吃陶瓷这碗饭的皇家血统是一路人吗?他程逾白什么时候正眼看过工业设计?”

“别说了。”廖亦凡面露不悦。

老同学自诩上下铺的关系,深知他被横刀夺爱的痛,愤然道:“得亏吴奕教授一碗水端平,两个都是得意门生,她才有机会接近程逾白。不过又怎么样呢?一个交换生名额又不能掰成两半,知道教授属意程逾白后,竟然把重病的爷爷接出院亲自去求教授,多丢人呐?她真是想上位想疯了!我听说她爷爷后来在谢师宴上晕倒了没救过来?”

廖亦凡拧着眉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记得?”

“这种事怎么能忘?当时学校都传疯了,论坛里全是她和程逾白的那点事,不过后来论坛被黑,帖子都被删了,我估计是程逾白找人干的吧?毕竟正宗的皇家血统,怎么能让乡下妹染指?”

“我再说一遍,她不是乡下妹。”廖亦凡显然已有怒气。

老同学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拍拍他肩膀:“我懂我懂,怪我嘴瓢,主要为你抱不平嘛。不过咱也别灰心,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早几年那些大师一个个下巴看人,现在退休返聘回厂子当技师都没人要,皇家血统又怎样?靠着祖上积德,还能吃几年?”

廖亦凡耐着性子提醒他,旁边还有两个正儿八经的嫡系。

不比他们这些“景漂”,秦风和老张都是正儿八经的本地人,祖上三代做陶瓷,接触和学习的也都是传统陶瓷。

在景德镇这个大染缸里,其实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死于排外”,又或者死于鱼龙混杂的“排外”,这东西说不清楚,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我敢说就不怕他们听到,前几年流行大师瓷,程逾白资产翻了多少倍?眼睛就差长在头顶上。现在外面查得严,生意不好做了,还不是灰溜溜回学校演讲圈钱?”

“圈你妈呀,一瓢饮卖卖够你一百辈子了,一个破演讲值个屁钱?”秦风早就听得不耐烦了,被老张拽着才没跳脚,眼看那家伙越说越离谱,撩起袖子就往前冲,“整天景漂景漂挂在嘴边,你睁大狗眼看看清楚,现在景德镇做陶瓷的有几个是正经八百的本地人,不都是外地来的吗?老子祖上还是香港人呢,这么说我也是景漂!怎么别人不罗里吧嗦,就你整天嚷嚷着排外搞分裂呢?我看你除了一张烂嘴,别的什么本事都没有!还是趁早滚蛋,别脏了景漂的名头。”

“你说谁没本事?!”

平民子弟最不能输的就是尊严!好在早就看嫡系不顺眼了,双方一拍即合,直接在大讲堂干了起来。

程逾白讲到一半,见秦风爬到廖亦凡身上,夹心饼干廖亦凡被推来搡去,正面挨了一记不知道是谁的铁拳,顿时风度扫地。

程逾白蓦的眼睛圆睁,勾起嘴角。

演讲是没法再进行下去了,能让秦风动手,无非是积弊已久的历史矛盾,他也不想冒充好人去拉什么架,趁主办方不注意溜出大讲堂。

学术研究枯燥漫长,而他喜欢动手,看来是没法走老师的路了。旁边有人跟他打招呼,程逾白微微颔首,假意寻人朝旁边走去。

不远处的墙角,一道身影正要转身。

程逾白目光一定,加快脚步追过去。大讲堂下面是几十层的阶梯,他走得急,脚下一个打晃险些摔倒,好在旁边有同学经过,及时拽了他一把。

再一抬头,前面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程逾白轻呼一口气,回想刚才的行为,顿觉可笑。追什么呢?弄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

正好小七过来找他,离得老远就开始嚷嚷:“我快把许小贺电话打爆了都没联系上他,不是说过来签合同吗?搞什么,又放鸽子!许正南父子联合起来耍我们吗?”

“几点了?”

“十一点一刻,早就过约定时间了!”

也难怪小七嘴里长泡,就一份合同,前前后后被拖拽了大半年。

程逾白回想刚才的背影,顶着风纤细而单薄,和记忆里某个点不期而合。就在小七又一次掐断忙音想摔手机时,他说道:“别打了。”

“啊?”

“他不会来了。”程逾白声线沉稳,“你去查查万禾传媒最近的动向。”

小七神色一僵:“你在怀疑什么?”

程逾白捏捏眉心。

说不好,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在一种不知是安逸还是轻敌的状况下,不期然被一场飓风所包围。

出于敏锐的洞察力,他全身的血液开始被唤醒,快速流动起来,血管嘶吼叫嚣着,让他打起精神。

果不其然,晚上小七带着打听到的消息跑回一瓢饮,气没喘匀就把许正南祖宗问候了个遍。

“真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万禾传媒进行了股权重组,现在许小贺是公司第二大控股股东。关键大股东还是许正南,怎么可能?其他股东吃干饭的?这么搞万禾传媒不就是许家父子的天下了吗?”

程逾白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给他递过去一杯水,带着些许看戏的姿态,评说起许正南的家事:“许正南一介匹夫,全靠嘴甜娶了许红。许红是万禾第二股东,也是许正南发家的原始资本。”

许正南娶了许红之后,占尽许红娘家的便宜,刚巧两人同姓,公司不分你我。怎料许正南一朝得势竟想分家,许红也算女中豪杰,直接从美国重金聘请了一个律师团队,把许正南打得满地找牙,之后夫妻分居,许红长居美国,不再参与公司事务,却稳坐大股东的位子。

直到不久前许红在美国病逝,许小贺突然回国,接手大量股权。

“据说许红病中亲自拜访了几个股东,都是万禾传媒的元老,他们力排众议把许小贺推了出来,打了许正南一个措手不及。直到董事会开完,许正南才知道许红已经病逝了。”

小七瞪着眼睛:“你怎么知道?”

“下午有人特地来一瓢饮给我送了消息。”程逾白似笑非笑,“估计是许正南的意思。”

“我靠!他们父子俩在搞什么?反间计吗?”

先是老子联系不上,把儿子推了出来,后来儿子也联系不上,老子托人来告诉他们正在跟儿子抢股权。小七好像才明白过来似的,瞪大眼睛,“不会吧?许小贺跟他老子不在一个战壕?难道不是亲生的?”

程逾白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打火机。

“不是,他们父子怎么打擂台我不管,我就想知道这合同到底还签不签?”

“许小贺还不知道,不过看样子许正南是不想签了。”程逾白微微眯眼,咬住烟头。

原先许小贺来找他,他还以为是许正南的授意,权当良器组委会邀请之事唬住了许正南,可现在看来,许正南这个老狐狸非但没有上当,还把亲儿子推了出来当挡箭牌。

说白了,既想吃《大国重器》的甜头,又怕里头有什么陷阱,不敢冒进。刚好傻白甜儿子回国跟自己叫板,索性就把烫手山芋丢出去。

反正不管这事儿能不能成,成了万禾是最大赢家,输了傻儿子一人背锅,他还能趁机把股权拿回来,岂不一举两得?

至于许小贺为什么临时反水,有很多可能性,只是世上没那么多刚巧的事。刚巧签约当天失联,刚巧那人出现在大讲堂外,前后联想一下,不难猜到原因。

“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要开始了……”小七抓着头发暴喝一声,“按照之前发出的预告,《大国重器》下周就要录第一期节目,现在合同还没落实,难道要功亏一篑?”

程逾白没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吸着烟。

从窗边剪影看,他像长在黑夜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时,门口铃铛叮叮作响,有人在雨夜上门。小七正急得满头包,没好气道:“我们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对方静了一下,说:“我来找人。”

小七一愣,转头走过去。临到正堂衔接甬道的地方,后面跟上来一个人按住他肩膀。他被一股说不出的力量迫使着停下脚步,见程逾白越过自己,大步流星往前走,忽然又像尊雕像滞住。

隔着几步距离,和来人面对面相望。

猩红在指腹间窸窣、闪烁,快要烧到手指。小七感觉这一刻空气凝结,不敢呼吸,过了不知多久,程逾白姿态娴熟地抖落烟蒂,把烟送回嘴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眯起双眼。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

对于独自在黑夜中走了很多年的人而言,这一刻的漫长,比任何时刻都具备意义且值得铭记。徐清想到,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刻,不会忘记对面那个男人抽烟的样子,那么性感,又那么张狂。

她收起雨伞,从露天花园走进廊下。

地板上有她的影子和带着凉意的水迹。程逾白紧紧盯着那浓黑的一团,听见她的声音,久违说道:“程逾白,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