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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们接受的所有教育是:公平竞争,友谊第一。

出了校园我们才发现,市场经济主导的竞争机制,没有友谊,更无公平。

徐清和顾言说,关于七号空间站她可以去找程逾白谈谈,于是光明正大地翘了班,九点不到就坐在一瓢饮的露台上喝起了茶。

程逾白远远扫她一眼,又看了眼殷勤备至的小七。

小七顿觉后脖子一凉。

正纳闷呢,徐清好心地向他解释:“昨天程逾白说不会让我轻易喝到他这儿的茶。”

“啊?”

徐清掀起茶盖,凑近闻了闻:“早春的新茶?”

“是,谷雨前采的第一茬嫩芽,尝着清新吧?就是有点苦,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苦吗?”徐清舔了下舌尖,“不苦啊。”

人就在面前,眼睛却若有似无瞅着别处,小七不回头也知道斜后方抱柱上倚着的是谁。她那一副捧着盖碗细细品砸的模样,真像上门来找茬的。

小七咽了咽口水:“你懂茶?”

“一点点。”徐清说,“用虎跑泉水配上玻璃杯,撮2-3克芽儿,加水七八分泡龙井最佳,盖碗也不是不行,不过就跟小孩偷穿大人西装一样,瞎讲究。”

得,还真是来找茬的。小七不太懂茶道,咂摸着眼前这人和程逾白关系匪浅,上赶着拿了茶柜里最贵的一套茶具,不想直接把人头送到敌军营帐里了。

“怪我,要不给你换个玻璃杯?”

“不用,我不讲究。”

哎哟姑奶奶,您要不讲究整这一出几个意思?小七眨眨眼,直觉脑门上戳着一把无形的刀。

徐清抿一口茶,低头时余光瞥向程逾白。

程逾白了然。

苏州一代首推碧螺春,以洞庭东、西山所产为主,常用山泉水冲泡。广州潮汕一带则钟情用小杯细啜乌龙,称之为“功夫茶”,与之配套的茶具可谓“烹煮四宝”,即潮汕炉,玉书煨、孟臣壶、若琛杯。青城山、齐云山一带讲究道茶,意在表现道家清静无为与大道自然的思想意境。

行行有门道,她手里的盖碗茶,确实是老成都的兴潮玩意儿。

以前她不讲究,没少被他数落。现在倒好,拿他教她的东西反过来挑衅他,长本事了。晓得她来找不痛快,程逾白偏不搭茬,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徒留徐清一口茶噎在喉咙,半上不下。

好一会儿,身旁响起一个声音:“以前遇见过一个远方游士,招待我喝过一次白岳的道家茶,据说白岳与黄山南北相望,有黄山白岳甲江南的美誉。那里是道家的桃源洞天,山林险峻,空谷幽静,盛产白岳黄芽。”

“嗯,就是齐云山,现在都叫齐云毛峰。”清明后谷雨前采摘,黄中隐翠,白毫显露,一叶包一芽,香若幽兰。知道徐稚柳是在替她化解尴尬,徐清笑了笑,“有机会的话,你真应该到处走一走,尝尝各地风味,味道都不一样。”

徐稚柳静了一瞬,说:“我没有过。”

“嗯?”

“我从没有过到处走走看看的机会。”过去是,现在也是,以后也是。

徐清放下茶杯,说:“对不起。”

“不要紧。是他教你的茶道?”

“你真的只有十八岁?”

徐稚柳莫名,又听她说:“眼睛可真毒啊。”

看来是猜对了。

她句句带刺,还说人瞎讲究,摆明了意有所指。徐稚柳本来想问她要不要聊几句,却见她低头看时间,显然那段过去对她而言并不容易开口。

她不说,他也不问,上前研究“盖碗”。清代重盖碗茶,又称“三才碗”,天地人也,茶杯一式三件,下有托“地”、中有碗“人”、上置盖“天”,包含古代哲人“天涵之、地载之、人育之”的道理。

只古时候盖子和碗要一起利削一起烧,开窑时左右搓动,盖和碗才能分开,这样相接的子口处不上釉,就容易积下茶垢。后来有人研究“盂”,在原有基础上改进造型,配上盖,逐渐形成“饭贝”。

从斗饭贝到石榴饭贝,再到配底托的N个进阶过程,渐而取代了早期盖碗,逐渐形成当代盖碗,形式各样,不过碗和盖子大多沿用以前的风格,仿古绘山水画,碗内绘避火图。

北京气候高寒,茶具以保温为要,所以盖碗茶一时风行,四川受影响最深,至今特色不减。“以前老百姓喝茶用的是渣胎碗,只有皇宫、官府,富豪乡绅之家才用盖碗喝茶。”因此又得名官盖,为附庸风雅,山水画或吉祥寓意最符合官盖的气质。

譬若这套黄釉暗刻龙纹盖碗,应是清朝原产,虽不至御用层级,但非王公贵族亦不敢擅用。

“难怪古装戏里达官贵人都喝盖碗茶。”原以为推盖品茗是为显文人风雅,没想到竟为保温,“不过你怎么知道饭贝?”

饭贝走势最好的时候是民国十年,他是清朝人,按理说不可能知道后世的事。

徐清猜度:“又是电视上看到的?”

徐稚柳摇摇头:“你再猜猜?”

“考我?”

“不是。”

既然不是故意考校她,徐清一下子猜到首尾:“和他有关?”

真就默契天成,他们真的是对手吗?徐稚柳小心留意她的神情,解释道:“他每隔几天会给小七上课,讲古今陶瓷的发展史。”

小七看起来不懂古陶瓷,也没有什么兴趣。程逾白一周上两次课,雷打不动,有一次回来几近夜半,还是把小七从床上拽了起来,讲一堂关于官古酒令盅改进的课。小七听得昏昏欲睡,被揍了半节课才清醒。

酒令盅是小件,成本高,盈利小,在清朝能做脱胎酒令盅的都是资本雄厚的窑户,就连湖田窑也很少自制、代烧酒令盅,不过官窑除外。抗战之后舍弃原本官古酒令的粗糙部分,对造型、工艺流程进行了改进,最终成果虽然没有脱胎酒令盅华贵,但价钱适中,更加符合市场需求。

这还是其次的,重点是他发现,程逾白讲课好像不是为了让小七懂得多少陶瓷知识,他会因材施教,调整教学方式,偶尔也能让小七拍手叫好。有时一堂课还会拆分成两个部分,分别采用不同的讲课方式。

徐清语塞,声音像卡在喉咙眼里:“只有小七一个人?”

“嗯。”

“上多久啊?”

“约莫一个时辰。”

那就是两小时。徐清不说话了,徐稚柳也归于沉默。两人互看了一眼,谁也没再开口。

又过一会儿,一瓢饮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大概都是许小贺相中的竞选嘉宾。他们在原先内定的“不二之选”家里参观、喝茶,逛园子,间或整理着装,准备台本,俨然把一瓢饮当成摆设,气得小七吹胡子瞪眼,直说要找许家父子算账。

而许小贺如约到达后第一句话,更是一盆冷水直接从头浇下,让他原地嗝屁。

“我妈在万禾传媒安插了眼线。那眼线昨晚告诉我,九号地明面上做古陶瓷村重建,实际在项目后期,会开发大型ShoppING mALL和主题乐园,还会引入文旅性质的陶瓷体、艺术中心和文艺展播厅,依靠资本手段圈钱,让九号地成为景德镇第一个大型陶瓷文旅风向标。这份文件在公司属于高密档案,连董事会都不知情。”

许小贺把小七踹了出去,死死盯着程逾白道,“不过看你的表情,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这么说九号地的项目规划,你和许正南早就达成了共识?”

他满眼都是血丝,头发凌乱,声音暗哑,应该是听了眼线的话气得一宿没睡。程逾白刚要开口,就被他急声抢白:“我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时,你告诉我,你是一个坚持手作的陶瓷人。”

哪怕已经是21世纪高科技时代,但他做的东西依旧和工业没有一点儿关系。他们这帮人在自己的世界玩泥巴,把泥巴玩出了一个新高度,变着法的玩泥巴,追求一种外人看不懂的美学、态度和生活方式,却偏偏让人瞠目结舌,不敢随便展露自己的无知。

许小贺知道,这和他身上一溜的头衔脱不了干系,和豪华隐秘的半山庭院脱不了干系,和他流露的气质、眼神,谈吐都脱不了干系。当你见到这个人,看到他把卑贱的泥土变成价值连城的孤品,受制于一种无形的权威雄厚资本时,你不难变得和许小贺一样,像个傻子对他奉为神祗。

相信他说的话,更多是出于一种本能。

“你是当代景德镇手工制瓷的代表人物之一,传承和延续古老技艺是你和以你为首的许多陶瓷人的使命,你说你会努力,争取早日将这项手艺申报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实现国家各个层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工程。你还说希望通过《大国重器》推进景德镇大遗址保护计划,加大陶瓷文物的保护力度,加快御窑厂遗址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加强建设古陶瓷研究修复中心。呵,这么大段话我居然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要不是你一顿忽悠说的跟真的一样,我能信?”

许小贺按捺不住烦躁抓了把头发,怒吼道,“老子信了你,可你呢?你居然和许正南那个老东西联合起来玩什么阴谋阳谋,九号地要变成什么文旅体,搞商业地产和旅游,跟古陶瓷村重建还有个屁关系!”

他手里捏着的文件簌簌作响,“老子被骗也就算了,可古陶瓷村重建是我妈的临终遗愿,你们这帮恶心的家伙,居然敢拿这个开玩笑!”

他们在一瓢饮内厅讲话,隔着照壁,不远处就是应邀而来“抢饭碗”的竞选嘉宾。程逾白上前一步,摁住他濒临爆发的手腕,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警告意味:“所以你就临时改变主意,拉一帮人来找茬,想把我踢出《大国重器》?你认为这么做能改变九号地的最终结局吗?”

“我不知道,但至少《大国重器》现在在我手里。”许小贺猛一使劲,挣脱程逾白的束缚,“万禾传媒是我的妈的心血,我绝不会任由你们糟蹋它!”

他高高扬起手臂,就在程逾白面前,手指一松,九号地的文件全都甩在他脸上,“你休想再碰我的东西。”

锋利的纸片刮过鼻梁,留下一道浅浅血痕。程逾白忍痛闭上眼睛,静息几瞬,再睁眼时神情讳莫如深:“你的东西?许正南不要扔给你的东西,你当真以为自己接得住?”

许小贺咬牙:“接不接得住,现在你不就看到了吗?”

程逾白忽而察觉到什么,整个外厅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他大步上前,绕过照壁,迎面对上一双眼睛。

徐清像是正往里面走来,又像是一直在这里,朝他凉凉一笑,探过头对后面的许小贺说:“许总,时间到了。”

“好。”许小贺整了下衣领走出来。

他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衫,上面都是褶皱,实在没什么老总的样子。不过和程逾白大吵一架后的余威尚在,眼神凶狠,倒意外震住了场子。

一瓢饮里面是茶室、交易室和收藏室,不方便外人随便进入,便在花园露台圈出一隅,众人闲坐,许小贺招招手,公司媒体部门的同事打开录像机,这就开始《大国重器》前期采选工作了。

有全程录像为证,谁还敢质疑节目的公平性?程逾白一个原本内定的主邀嘉宾,忽然上了死亡黑名单,许小贺还不问自取在他的地盘玩什么“公平竞争”,无疑将他公开处刑。

这个下马威是真狠。

徐清算领教到了,太子爷虽不懂陶瓷,但绝不是个善茬。她忽然想看看程逾白的表情,只是她靠长桌东北角,程逾白和她同侧隔着一个座位,要么往前探,要么往后靠,这样也只能看到一个不清不楚的侧脸。

徐清正觉遗憾时,身边的人忽然起身,不一会儿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换了一人坐过来。

她眯眯眼。

腿可真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