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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锦兮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随着捕快进入营地。

经过这段时间的隔离,丙营发现了十几个感染者,但很快就被转到了乙营,好在只是轻症,这些病患用封常棣研制的药物尚可控制。只是因流言而生出惶恐情绪却在丙营蔓延。

“若是没病,进了这里反而生病,那可怎么办?”

“表面上是要保护我们,实际上却是要我们自生自灭。”

“把我们关了这么久,地里的庄稼可怎么办?今年可怎么活下去呢?”

听着若有似无的恐惧和抱怨,贺锦兮微微叹了口气。

普通百姓哪里会想到这些,必然是有心之人特意挑唆。

二三四房这段时间频频作妖,她就借着机会,将他们另做安排,要么将他们调到无关紧要的位置,要么就让他们做点苦力。封家这几位打小就养尊处优,让他们去做体力活,必然是不可能的,所以结果只有两个。

其一,他们再闹出更大的动静,把自己的底牌翻开。

其二,缩成一只鹌鹑,装个病躲起来,一直到疫情结束了,混点赏赐。

眼下的动静,会是他们闹出来的?

贺锦兮收起猜测,决定先将目前的事情解决。

封常棣的《时疫全书》虽然没写过这种情况,但她看的《镇鬟传》话本却有这样的戏码。绝境之后暗含生机,如今的情况也不全是死路。在一番研究之后,贺锦兮终于找到了解决之法。

当天夜里,另一道流言悄悄在营中散开。

“听说县老爷下令,三天之后若是安然无恙的百姓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选择留下来照看病人。”

“我也听说了,这工钱还很丰厚呢!”

“可照看的是得了疫病的人,万一不小心被传染了,那不就糟了!”

“你看南阳封家的人都来了,衙门的官差也都在这儿。真要被传染,他们早就被传染了。”

“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他们身上穿的衣衫和咱们不同,用的是油布吗?”

“据闻那玩意儿不仅防水,还能防疫病,我那亲戚说,出了疫区就得脱下,放到一处由专人销毁。一点都不用怕!”

“听说了吗?西区的有几位已经签了同意书,要留下来呢!”

“我在田里累的半死,还没这里的收入好,说得我也想留下了!”

……

虽然房子被封得严严实实,但是隔音并不好,躺在床上说话,附近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说两句话,聊一会儿天,不仅能及时了解眼下的情况,也能纾解封闭的烦闷。而官府要请人的消息便是某个街坊通过照看他们的人不小心泄漏出去了。

就在大家半信半疑的时候,第三天早上领早饭时,就收到了一张同意书,上头说的正是照看病人的事情,统一食宿,还有工钱,并且还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这可是比他们平日的收成还要高好多倍,一瞬间,众人纷纷响应。

不仅如此,在家中隔离的百姓听说此等待遇,在满三日后,自发前往官府请愿,加入营地照看病人。

贺锦兮并没有对此来者不拒,而是制定了一系列标准,将符合条件的百姓留下,加以培训,之后根据众人的能力和表现,分配到不同的岗位。

一番安排之后,甲乙两营人手不足的情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丙营作为后备营地,用以接纳疑似病症的隔离和观察。

因着这一番隔离,疫病患者被安顿在了营地,能在北城城中的百姓都已确认是健康且安全的,如此也缓和了人手不足带来的压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疫情便乐观了。

北城百姓三万余人,感染时疫一万有余,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而符合看护标准的百姓却不过两千人,哪怕是加上了封家和北城官府的所有人手,依旧是个不小的压力。

更何况这些人当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营地看护,有一部分人要保障众人的衣食,另一部分人要负责防护的药物和衣物等事务。

也正因如此,营地的困境便逐渐显露出来。

最首要的防护物资。

众所周知,防护的油布衣与油布面巾,是进入营地的安全保障,贺锦兮也下了令,没有将全身包得严实,便不能进入营地,可如今此类物资日渐匮乏,这就会限制进入营地的看护人数量。万一有一天东西不足,官府强制让他们进去,那怎么办呢!

谁都想保证自己的安全,谁都不想白白送死。

这一日,贺锦兮正在确认眼下物资还能支撑几天,便见师爷急匆匆跑来。

“可是病人又出了什么事?”贺锦兮揉了揉额头,略带疲惫地问道。

师爷心有不忍,却还是开了口:“病人们喝了司命开的药方,病情稍缓,只是现在没人照料。”

贺锦兮看向他:“招的看护呢?”

师爷摇头:“也不知道谁传的谣言,说咱们的油布衣和面巾只能撑两天,接下来会让他们穿旧的油布衣,大家生怕旧的油布衣有问题,无法保障自己的安全,正聚在营地前,准备领了工钱回家。”

贺锦兮心头一凌,当下起身前去查看。

正如师爷所言,领工钱的房子前排起长队,而封家和官府的人也因为百姓们的动静无心看护,营地的门口沸沸扬扬,也引起了病人们的注意。待听明原委,他们也跟着惶惶不安。

贺锦兮一出现,便引起众人的注意。

“司命夫人,您可算来了!”甲乙两名营长见到贺锦兮,如获救星,同时上来诉苦。

“也不知谁胡言乱语,说眼下穿的油布服已经是旧的,不管我们怎么说,他们都不相信。”

“方才领了工钱的人都离开了,现在大家都不敢踏入营地,生怕被传染,就算允了他们会提高工钱,依旧无用,眼下营地里那么多病人,这可如何是好!”

贺锦兮在路上已经听明了情况,她挥了挥手,制止他们的哭诉,因为已经有百姓听见了。

待他们停下,便有人忍不住出声。

“工钱再高,也得有命花啊!”

“走或者留,是我们的自由,这可是司命夫人先前答应过的。”

“你们开始说了,要保证我们的安全,现在保证不了,还不让人走吗?”

甲营营长脸上已经有了怒意:“你们说得事不关己,可里头的病人,不仅有你们的亲人,还有朋友和师长啊!”

话一出口,便有人反驳道:“这不是有官府看着吗?先前司命夫人也说了,只要住进了营地,就一定有人照顾,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对不对!”

甲营营长还要再开口,却被贺锦兮抬手制止,她循着声音,走到方才开口的人面前。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双眼睛流里流气,见到贺锦兮靠近,有些心虚地往后缩了缩,又立刻挺直了胸膛说道:“司命夫人,你这么凶地瞪着我干嘛?难道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你说得很对。”贺锦兮点了点头,微笑着朝身侧的人招了招手,说道,“来,查查他的来历,看看营地里可有他的亲人朋友。”

为了便于管理,每一个进入营地的人要做一个详细的登记,并领取一个号码牌。官府拿着这些登记再与官籍上的记载对应,只要报上名字和号码,便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这人生平的所有关系。

听到贺锦兮要调自己的记录,年轻人当即嚷嚷起来:“司命夫人,你为了阻止我离开,竟然用我的家人威胁我!”

话一出口,排队的百姓脸色登时一白。平头百姓哪里敢和官府衙门作对,当下就有人害怕地退出了队伍。

这一下,年轻人更有话说:“哈,诸位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司命夫人的本事,平日里在司命身边郎情妾意好不快活,遇事了,就只会仗势欺人!”

“你能如此放心地将家人托付给我们,我们自然不敢让你失望,一定要将你的家人格外照顾,方能不辜负你对官府的信任。”贺锦兮说道,“诸位也可放心,不论你们是否在营地,官府都会保障你们家人的安全。”

年轻人嗤了一声:“司命夫人话说得倒是好听,谁知道我们走了之后,你们会不会对我们心存怨恨,让我们承受丧亲之痛,反正你这么一说,我是不敢走了。行了,我重新回营地干活去。说不定过没多久,我也染了时疫,舒舒服服躺在屋子里,等你们来照顾。”

此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在营地做事这么长时间,大家对时疫病发的痛苦十分清楚,若是染了病,那真真是求救无门,只能煎熬而死。

“司命夫人,他的记录已经取来了!”捕快在此时跑回来,翻开其中一页,送到贺锦兮面前,又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年轻人说道,“此人叫张三石,是城内的二流子,整日里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无所不会,吃了三次牢房,唯一的亲爹去年去世了……”

“原来张小哥在营地里没有亲人,唉,我倒是白操心了。”贺锦兮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不过是掠过一眼,张三石却忍不住打哆嗦,他硬着头皮说道:“没有亲人怎么了?我就不能为乡亲们担心?我爹去世后,他们就像家人一样照顾我,我就不能为他们操点心?”

“呸!”站在不远处的中年妇女冲过来对着他就是一口口水,“张三石,你这是猫哭耗子!你亲爹是被你气死的,当你的家人,呸,我们可不想要这种福气!”

“四婶,你对我有偏见,经过这次时疫,我已经改过自新了,你得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张三石立刻为自己辩解。

一名中年男子忍不住站出来:“你爹死的时候,你也说了要改过自新,结果呢?吃喝嫖赌,无所不精,还欠下一屁股债,连祖屋都卖了。”

“周叔,我要是不想改过自新,就不会来营地帮忙,更不可能领工钱了!”张三石举起自己手中的牌子做证明。

一名年轻男子被气笑了:“做工?你每日上工之后,便找借口,不是说去茅房,就是回去拿个东西,我和你一块儿负责的事情,最终都是我一个人完成,你还好意思领工钱!”

有人起了头,控诉的声音便停不下来了。

张三石不甘心被唾沫淹死,排开众人跳到了凳子上喊道:“你们自己都贪生怕死,听说油布衣不够了,都吓得来辞工,竟好意思说起我的不是!”

方才那中年男子一把将他拽下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自己不是东西,就把别人也往坏了想!我告诉你!我虽然想离开,却不是怕死,而是因为我的能力有限,与其占用一套油布衣,不如将它留给能力更强的人使用,我也想好了,离开之后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去山上砍柴送来,出一份力!”

“不错,我早已经到后厨报了名,从营地出来后,便是打算帮着准备饭菜的。”

“重要的事情做不好,我也不敢占用宝贵的衣服,只要能出一份力,我会留在营地一直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