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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丞赫到底没能下死手杀了赵晓安,那柄长剑只是刺穿了他的肩膀,在那块早就愈合的疤痕里扎根。

裴安楠搂住谢丞赫,用自己强有力的双手稳住谢丞赫打着颤的身子,一步步把他带回轩逸殿。

太医离开,裴安楠只允许他们摸脉,没有让他们掀开谢丞赫的袖子,那个男人的尊严比天还高,他若是回过神绝不会允许别人瞧见的。

然而等谢丞赫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却看见裴安楠半蹲在他身边,用指尖细细剜出烫伤膏,轻盈地涂抹在被烙印烫伤的地方。

一个扎眼的“奴”字被勾画出来,谢丞赫一动不动地盯着,可眼睛里全是裴安楠消瘦的指尖。

“赵晓安的妻女早死了。”裴安楠看他一眼,沉声道,“父皇那样的人,若想控制谁,绝不可能只用威胁。”

“尤其是像赵晓安这样他舍不得杀的人物,他要的是全面的控制。”

“赵晓安早就疯了,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妻女,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谢丞赫抬手,挥落了裴安楠给他上药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那我呢?”

裴安楠默不作声,挪开了视线。

“那我呢?”谢丞赫穷追不舍,“我是不是也在被他控制?”

“我对他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我视他为恩人,誓要以血肉之躯报恩,终生追随。”

“可我所经历的苦难全是拜他所赐,我的父母,我的乡亲,所有死在沧州的百姓,都不过是他的垫脚石!”

“他手下还有多少无辜人亡命?”

“我又做了什么?我也是刽子手……”

谢丞赫痛苦地闭上眼,两颗泪珠滑落,顺着他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颊掉了下来。

从没有人见过谢丞赫的脆弱,裴安楠也不例外。

她曾无数次幻想谢丞赫被折辱到抽噎,可真见了他哭,却莫名觉得无趣。

他干干净净一身白,就算对赵晓安恨到了骨子里,也不过是刺穿了其肩膀泄愤,甚至没有多说一句干涉判决的话。

哪怕他知道,当年的事情毫无证据,知道真相的如今也寥寥无几,就算裴安楠能杀赵晓安,也没有办法为沧州翻案了。

到了现在,他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多年坚定的信念一瞬间崩塌,任谁都要一击即溃的地步,却也只是落下了两颗若无似无的泪。

就连那两颗泪都那样恰到好处,落在衣衫上消失不见,保全了他的尊严。

裴安楠突然呆滞了一下,眉毛颤了颤,像是在做什么挣扎似的咬了咬牙。

猛地,她一把将谢丞赫揽入自己怀中,双手硬得不知道如何蜷曲,力道大得像是要杀人。

她回忆着儿时母亲安慰自己的样子,把他搁在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干涩生硬地安慰:“都……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谢丞赫身子僵硬,他惊骇地扭动了两下,却敌不过裴安楠这个习武之人的臂力。

他喉咙发出颤音,双手垂在身侧,既不知道该不该动,也不知道要怎么动。

“你没有成为刽子手。”裴安楠突然开口说,“你也没有被他控制。”

“如果你能像赵晓安一样那倒好了,你做你的国师,太子太傅,倒也安稳。”

谢丞赫喉头一紧,想起赵晓安那句奇怪的话,“若不是裴安楠,你早就死了”。

他睫毛一动,吐出几个字:“难为你……这样救我。”

裴安楠的手停在他脑袋上,方才温软的气息一下子凝滞,可转瞬便又恢复了,只是话语间带了些试探:

“救你?此话太重,我承担不起。我不过是知道你在刑部昏厥,便大概猜到了一些。”

“是赵晓安跟你说什么了吗?他已经疯了,胡言乱语也是有可能的。”

谢丞赫眸色幽暗,她不承认,不想说,一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他没有再问,微弱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裴安楠感觉到谢丞赫已经昏睡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他挪到了床上,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欲走之时,谢丞赫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腕子。

他的手干燥冰冷,经历了刚才的事还带着些许血腥味,扣在裴安楠手腕上只是松松散散,没有用力。

故而裴安楠知道他不过是发梦,并未清醒,于是伸手卸下,又安放在他身侧。

“裴安楠……”谢丞赫口中溢出这几个字,是梦呓。

他无数次叫出这个名字,而这一次是唯一一次少了杀气,少了恨意,多了困惑,但更显温柔。筚趣阁

裴安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一寸寸从他眉梢眼角滑下,最后停留在他手臂上的那个“奴”字。

她出了轩逸殿,没有用御辇,而是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宫殿。

丁悦萝已经在殿内候着她,一看见她轻飘飘迈步进来,就站起身弯起一个笑容来。

苏公公带着其他人退下,门窗全都关了起来,就连门外的侍卫也挪远了几分。

“恭喜陛下。”丁悦萝唇角弯到了耳根去,她太熟悉裴安楠现在的样子了!

那副表情,那种姿态,那必须要一步步走回宫殿的规矩!

她不是在黯然神伤,而是在尽量延长胜利的愉悦!

她走在皇宫的每一步,都是庆祝,都是爽快,都是发自内心的快活!

裴安楠低着头,喉咙里发出咯咯地怪笑声,起先隐忍着低笑,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终是爆发出狂笑。

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瘫倒在地上,笑得浑身发热不得不将衣领扯开,露出春光一片。

她毫无知觉,眼睛里发出的光几乎能刺穿这个房间,浑身上下都在兴奋地颤抖,连坐都要坐不住了。

丁悦萝笑着坐下来,看着裴安楠兴奋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

“谢大人这下应当承了陛下的情,以他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再和陛下作对了。”

裴安楠高声应道:“当然!你应当去看看他的表情!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痛快过!”

“太容易了,太容易了!朕原以为还要多费周折,可没想到竟然如此顺畅!”

“老东西!这就是你辛辛苦苦培养出来和朕作对的人么!”裴安楠仰天大笑,踉跄着爬起来,伸手指着天,“废物!”

“你是废物!你的儿子也是废物!你培养出来的人也是废物!”

“你们个个儿都不如朕!朕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哈哈哈哈哈!”

丁悦萝笑着看裴安楠大喊大叫,只是若是谢丞赫在,他定会发现丁悦萝在裴安楠面前的笑,和在别人面前的不一样。

她放下了端庄和稳重,抛掉了角度一致的弧度,也忘了什么叫笑不露齿,只是快活地看着裴安楠,感同身受她的兴奋。

裴安楠笑累了,瘫坐在椅子上,懒得伸手揩去眼角笑出的泪痕,便任由它在脸上挂着。

“下一步如何?”丁悦萝问,“还要继续吗?”

裴安楠摇了摇头,眼睛里的锐利和狡诈一览无余:“我们总要验收一下成果。”

丁悦萝心领神会,颔首盈盈一笑,又道:“快入冬了,今年除夕还和往年一样吗?”

“怎么能一样呢?先帝新丧,怎么能一样呢?”裴安楠勾着唇,吐出几个字,“当然要大办了!”

丁悦萝笑出声来,知道裴安楠的意思:“我会好好儿准备的。”

说罢,丁悦萝起身告辞,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目送走了丁悦萝,裴安楠这才再次打开评论区,又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单独收藏的评论:

“谢大人虽然只是落了两滴泪,但应当是很难过了吧?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信念崩塌肯定是痛不欲生,只是骄傲还在,所以才硬撑着。要是陛下能给他一个抱抱,他应当会对陛下放下戒备吧!”

裴安楠翘着唇角,给这个评论点了一个赞,然后取消收藏,又浏览起其他新的评论:

【我的天!淮淮居然都是演的?!我的谢大人啊呜呜呜你睁睁眼看清楚这个女人根本不是恋爱小说主角!】

【救了命了,我刚开始嗑的cp这么快就凉了?女主对男主好全是算计和利用!男主你醒醒!!!】

【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听墙角的事情发生,谢大人你快听听这个疯女人说了什么吧!】

还有一些谩骂和侮辱,甚至有人宣称如果裴安楠不给谢丞赫道歉就要取消订阅。

裴安楠不怒反笑,欣赏着评论区的“主角”二字,选择性地忽略了骂她疯狗乱咬人的话。

系统这时跳了出来:“反派黑化值降低至52,恭喜宿主,再接再厉!”

裴安楠不理它,自顾自地看着评论区的一个个“女主”,心里舒坦得眯上眼。

可系统却没有适时退下,反而严肃道:“但是我不得不提醒宿主,你目前的手段有风险,你没有考虑过谢丞赫知道真相后有可能黑化值提高吗?”

“真相?什么真相?”裴安楠关掉评论区,毫不在乎地说,“难道那些事情不是真相吗?”

“只不过他以为是他自己找到的,其实是朕让他找到的,除此之外还有差别吗?”

系统哽住,半晌憋出一句:“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裴安楠笑了:“朕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