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叶知秋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陛下的心思。
当然，也不是叶知秋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明显的，屋子里的气氛都有点儿凝滞。
陛下缓缓叹了一口气：“可惜，发现晚了，竟然长歪了。朕这一生，生出来的儿子，最好的早早离朕而去，剩下的几个，平庸的平庸，愚昧的愚昧，阴狠的阴狠，年幼的年幼，竟是一个也不堪大用。朕……失望啊。”
叶知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鹤倒是出声宽慰一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陛下还有八皇子和贵妃娘娘肚子里这个，只要等上些许时日，依旧能培养出陛下想要的人才。”
顿了顿，他甚至说了句：“八皇子也是不错的。”
叶知秋惊异地看了一眼周鹤：难道周鹤是八皇子的人？但如果是这样，陛下怎么可能这么信任他？
“八郎中庸，不算特别出彩，也不特别聪明，但还算仁厚。”陛下中肯地说了句，“只是如今还是太年幼了。得看两年。”
敏贵妃轻声提醒：“陛下说了这么多话，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总说这些国家大事，叫人听得胆战心惊。
叶知秋心里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八皇子。
但，她有一个疑惑：为何陛下只字不提四皇子？
不过，没人提起四皇子，叶知秋也不可能提起四皇子。
陛下也没有再继续说这些事情，而是顺着敏贵妃的意思，低头去喝水了。
喝完水，陛下忽然说了句：“让五郎过来一趟，朕有话跟他说。”看书溂
周鹤沉默片刻，才应了一声“是”，而后退出去找五皇子了。
叶知秋也趁机提出告退。
结果陛下没让叶知秋走，反而让敏贵妃先出去，单独留下叶知秋说话。
甚至，陛下还屏退了左右。
这么单独和陛下相处，叶知秋多多少少有些觉得气氛压抑，她隐约猜到了陛下想问什么，心情更加沉重。
果然，陛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她猜测的那句话：“就算治好了，朕还有多少年？”
叶知秋心中轻声一叹，抬起头，问了陛下一句：“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陛下失笑，靠在那儿，神色和蔼：“都到了这个时候，朕听那假话又有何用？再说，朕心中也明白。”
“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如果肯放下这些烦心事，只静养修身，能到十年。”叶知秋实话实说，一点关子也不卖。
人的身体，好比就是个罐子，先天之元就那么多，随着时光过去，这些元气渐渐涣散，泄露，罐子里留下的都是废物和渣子，越发沉重污浊，自然身体就慢慢腐朽，老化，生出许多毛病。
而那些修道之人，穷尽一生，也是为了让自己先天之元不涣散，甚至能增添一二，达到长生年轻的效果。
但普通人，就只能是尽可能延缓衰老进度罢了。
陛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一点先天之元，根本不剩下什么了。不管如何养，也不可能再回去。
罐子已经破了，能做到减缓泄露，就已经殊为不易，更不可能修补如初。
原本，叶知秋觉得陛下的身体还能再撑个十几年，但现在生病加上中毒这两个事，完全就击溃了陛下的身体。
陛下听完了叶知秋的说法，沉默许久，再开口，却道：“朕不能这个时候倒下。也不能这个时候撇下朝政。朕经常觉得精力不足，你可有办法？”
嘴上虽然是问句，但其实陛下的语气分明是肯定，像肯定叶知秋必定有方法。
叶知秋一时之间只剩下苦笑：“陛下，您这是在为难我。”
“朕信不过别人。”陛下一句话，就让叶知秋拒绝的话说不出来了。他甚至笑了笑：“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不舍得让这天下出了差错。在朕手里衰败。”
“朕只要两年时间。”陛下淡淡道：“朕从未想过长生，更不信长生，朕只要天下太平。有朝一日，后人提起朕，说出来的，都是英明二字。”
叶知秋心里不好受。
可看着陛下淡然超脱的样子，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她却又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个帝王的雄心壮志。
她不由得有些哽咽难受：“陛下……”
“这是朕自己的选择，不会怪你。而且今日这个话，朕不会告诉旁人，你也不可告诉旁人，哪怕遇白，也不可。”陛下打断了叶知秋，仍旧是淡然笑着，“朕既然迟早不过一死，那自然要在死之前，给后人留下些什么。两年，边关的仗也就该打完了。而且，朕也能培养八皇子。给他留下些可用的人。”
听陛下这个意思，竟然是认定了八皇子。
叶知秋有些疑惑：“可是，陛下之前不是更信任三皇子？”
“能算计五郎的人，无非就是二郎，三郎，五郎这三个势力的人。他们年岁都大了，朕……看不懂他们了。”陛下垂下眼眸，这一刻，面上竟有些难过：“朕的儿子们，长大了。他们信不过朕，朕也信不过他们。与其冒险，不如就干脆选朕信得过的。至少，八皇子未曾算计过旁人，也没有被算计过，他接替朕，至少不会对他的哥哥们心存怨恨。至于治国的才能——朕的儿子们，都没有继承朕的本事，八皇子比他的哥哥们，也差不多。”
陛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朕的兄弟们，都葬送了。朕的血脉，却不希望再走朕的老路。”
叶知秋张了张口，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终于明白，陛下为什么会如此选择。
八皇子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前面哪一个皇子上位，只怕都要忌惮其他兄弟，因为他就是这么算计其他兄弟的。
所以，其他皇子们的下场，必定不好。
唯有八皇子，年纪小，没有经历这些，至少对其他皇子们，还会顾念一二的亲情，也会看在大局的面上，对其他皇子纵容一二。
陛下这是……一个父亲为儿子殚精竭虑罢了。
这一刻，陛下不仅是皇帝，也是一个老父亲。
看着儿子们如同豺狗一样争夺，甚至对他下手，他心里，又该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