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听着院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阳内心紧张的情绪波动,也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变得愈加强烈。
随着门后链条上的插销被拔掉,李阳怔了怔神色,快速的挤出一副平易近人,自认为比较和善的笑脸。
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门缝,眼眶中的光泽,不断的闪烁。
随着门缓缓从里面被拉开,李阳的心脏,再次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有些控制不住,又向前迈出半步。
刚要开口,却发现开门的是一位个头有一米五左右的男孩。
男孩左手拉开门,右臂在肩膀下松垮垮的滴溜着,尽显无力。
“你是谁?来俺家干嘛?”男孩目存疑惑,微仰着下巴看着李阳,问道。
李阳将目光掠过男孩的头顶,看向院子,在院子里并没有看到刚才发出悦耳声音的女孩。
他不由的侧身又朝着左侧看了看。
男孩家的堂屋在院子的左边,此时的李阳站在院门口,完全看不到。
抬手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眶,李阳沉吟了一下,开口对男孩问道。“你爸妈在家吗?”
“不在。”
“俺表叔不在家啊,对了,我是你表哥。”
“哪个庄的?”
“县里的,说了你可能也不认识。”
“哦。”
“我能进去坐坐吗?”李阳问。
男孩左手抓着门,上下打量了一眼李阳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亲切的熟悉感。
而且,他长得也不像坏人,男孩将门拉开,朝后面退了一步,说道:“嗯,你进来吧。”
李阳走了进去,男孩伸出头,一双眼睛朝门外张望着。
在走进了院门后,李阳的眼睛一直朝着左边的墙体盯着。
随着他的移动,视线中逐渐出现了瓦檐、墙面、窗户...堂屋的门口。
在堂屋的门口,屋檐下的一块水泥地上,摆放着一张小四方的桌子。
此时一位正处于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坐在凳子上,手肘压在桌子上,笔尖在测试卷上沙沙作响。
对于李阳的到来,她始终没有抬眼看向他。
“咦~你是和他一起来的吗?”院门口,男孩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韦甜甜的声音:“小弟弟,你会说普通话吗?”
对于两人的沟通,此刻的李阳全然没有听到。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女孩给吸引了。
女孩披散着过肩的长发,发鬓的头发挽在耳朵上,露出可人的小脸,睫毛扑闪,一双丹凤眼聚精会神的盯着测试卷。
上衣是一件粉色的长袖,已经被洗的发白,在带着花边的袖口处,还尚存一些原始色彩,同样,袖口处也是起了最多黑毛球的地方。
原本是瘦腿的牛仔裤,穿在她身上,裤腿却明显有些宽松。
一双白面泛黄的黄色胶底运动鞋,鞋面上破了两个小洞口,鞋带孔的金属器眼也不翼而飞。
随着李阳的靠近,女孩那握着笔的手在测试卷书忽然停滞,眨了一下眼皮,慢慢扭头朝着李阳看去。
女孩看着李阳久久未开口说话,随即她站起身朝院门口看去,问道:“我哥呢?”
这时,院门关闭,随即传来金属插销磕碰的声响。
然后就看到男孩和韦甜甜一起走进了院子里。
“小翠,他是咱表哥,县城的。”男孩肩膀上滴溜着他无法控制的右臂,脸上洋溢着笑。
转身又用正常的左手指着韦甜甜:“这是嫂子,还是外地的。”
男孩赶紧搬来凳子,优先递给了韦甜甜。
韦甜甜接过凳子,道了声谢:“谢谢。”
她并没有坐下,而是来到了李阳身侧。
韦甜甜先是看了一眼李阳,发现他满脸温情的看着眼前的女孩,自己来到他的身边,他对自己也丝毫未有理睬。
她将目光看着眼前的营养不良导致脸色泛黄的女孩,凝视了好一会,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当她察觉到一丝头绪的时候,眼睛猛地一缩,扭头狐疑的又看向李阳,在李阳的脸上,她连续扑闪了几下眼睛。
李阳看着女孩,温声道:“抱歉,打扰你答题了。”
女孩神色如常,摇了摇头便坐下了。
李阳盯着她,从韦甜甜手里将凳子拿到自己手上,放下凳子坐到了女孩的身侧,一脸宠溺的注视着她的侧脸,问道:“你现在上几年级了?”
“八年级。”
“这题好不好做?”
“谈不上有难度,相当于复习,加固一下知识点。”
“像你这种不出去玩的学生,在班里的学习成绩一定很好。”
这时,男孩一脸傲气说道:“小翠在她们班里,可是第一名。”
女孩抬起眼皮,瞪了男孩一眼。
本还想再说什么的男孩,立马选择闭上了嘴。
“那你呢?”李阳扭头问男孩。
“我?我不行...”男孩坐在女孩的对面,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左手拿起笔,低头盯着卷子,不再吭声。
在李阳看来,他们居然能够待在家里写字,而不是选择出去玩,这种学习态度,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在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扪心自问,他完全做不到这一点。
上小学的时候,一放学就去钓鱼,把作业总拖到晚上才做。
上初中的时候,初一还好,有胡宁波那个同桌,他不想学习都难。
等上了初二,接触到游戏的时候,便经常跑去了网吧。
“你叫什么名字?”李阳问。
女孩十三岁的年纪,就显高冷,停了几秒钟才回道:“方翠。”
“我叫方松。”男孩对李阳问道:“表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啊,我叫...赵坤鹏。”
韦甜甜眼皮一怔,不解的看向李阳。
虽说自己听不懂方言,但李阳说这句家乡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她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韦甜甜刚想问李阳,就被李阳用手给搓了一下大腿。
明摆着就是不要让自己多嘴拆穿他。
“俺表叔什么时候回来啊。”
方松回道:“他们去卖苹果去了,估计要到下午5点多了。”
李阳点了点头,看了下时间。
还早。
李阳对方翠问道:“方翠,你有qq号吗?”
方翠眼睛盯着卷子,摇了摇头。
“她有,她有。”方松又说:“只不过俺爸妈不让上网,她的qq才一颗星,还是我给她申请的。”
李阳点了点头,从桌子拿起了语文课本,又拿了一个笔,翻开书皮便看到了方翠的名字。
然后他在背面写下了自己的qq号和手机号码。
“这是我的qq号和手机号码,有空的时候,你加一下我的qq。”
方翠瞄了一眼,先是看了一眼李阳,然后才点了点头。
“明天表叔什么时候出门啊。”李阳问。
“上午10点就出去了。”方松回道。
“那我明天再来,明天我带你们去买东西去。”
“好哎!”方松激动道。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别告诉表叔我来了。”
说着,李阳从口袋里掏出了两百块钱,给两人一人一张。
“你拿走,这个我们不能要。”方翠盯着李阳回道。
李阳笑了笑,没有理会她,拉着韦甜甜的手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朝着院门走去,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院子。
走在路上的时候,李阳还冲院里喊着:“明天早上,我在你们村口等你们。”
李阳走后,方松看着桌子上的钱,伸手刚要去抓,就被方翠伸手给他打缩了回去:“不许动。”
“咋啦嘛,表哥给的,干嘛不让拿,我拿我的,又没拿你的。”
“爸妈走的时候咋说的,别乱放人进家里...”
方翠话没说话,就被方松打断道:“小翠,我敢打赌,他就是咱们的表哥。”
“你那么肯定!就是因为人家给了你100块钱?”方翠直视着方松,已经把他的心思看了个通透。
“才不是嘞。”
方松眉头微皱,一脸认真观察着方翠的脸,问道:“小翠,你难道没发现嘛,你和刚才的那个表哥,长得好像啊。”
方翠闻言,眼睛低垂在语文课本上,看着那两串数字,陷入了沉思,喃喃道:“...像吗?”
“像啊,刚打开门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不然我才不会放他进来呢。”
方松说着话,趁着方翠失神的时候,悄悄的将桌子上的100块钱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钱,咱俩一人一百,别告诉爸妈。”
十三岁的方翠,注意力都没再那个钱上面。
在方松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逐渐浮现着刚才那位‘表哥’的模样。
但是她并没有认真看过他,影响很模糊。
同时,她脑海里回响着在同村的嘴里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没人要的孩子,你是你爸妈跟人要的。”
“全村人都知道你是要的。”
“你和方松才不是亲兄妹嘞。”
“你看你和方松哪一点像了??”
“你和你爸妈都不像。”
回过神的时候,方翠放下笔,急忙朝着门口跑去。
来到路上,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
“见到了吗?”
刚上车,车内的中年女人就忙对李阳问道。
这种事,虽说自己没跟着在场,但这颗心却一直跳的厉害。
这场面想想都激动,前段时间还在电视里看到了一档这种节目呢。
那场面,看的自己只想抹眼泪。
“见到了。”李阳开心的回道。
中年妇女抬手扶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哎~见到了就好,见到了就好。”
“对了,这事,你爸妈有没有说打算怎么办啊?”
“等回家了,我再给俺爸妈商量一下。”李阳启动了车子,说道:“姑,我现在先送你回去。”
“好好。”
送了中年妇女到了家门口,李阳拿着韦甜甜的包也下了车。
跟着女人在院子里,韦甜甜和李壮都好奇的看了一会,发现李阳给了女人一笔钱。
回去的路上,李壮好奇的问李阳:“李阳,今天来这里我怎么这么懵啊,兜了一大圈子,到底啥事啊。”
“你赶紧再睡会吧,到家了我喊你。”
“不睡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李壮坐直了身子,盯着李阳问:“说说呗。”
“不想说。”
韦甜甜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那个女孩的模样,然后坐在后座位上,看着李阳的侧脸,发现了两人的耳朵很像,侧脸也十分神似。
在普田的时候,韦甜甜问过李阳在家排行第几。
李阳一开始的回答是,老幺。
但随后又和她说,他其实并不是老幺,他还有个比自己小三岁半的妹妹,刚出生就送人了。
原本她在那家院子的时候,还以为是李阳的亲戚,由于血缘基因关系,长得有点像而已。
可当看到李阳回来后,给了那个女人钱,再加上刚才的观察,韦甜甜心里已经十分笃定了,刚才见得那个女孩就是老四。
只不过让她好奇的是,李阳为什么不直接跟她相认,而是选择了报了个假名字。
“李壮,我这几天有一件十分重要事,这车子能不能暂时先放我这里?”快到村里的时候,李阳对李壮询问道。
“说这话,反正这几天都是你在开,你要用,就开呗。”
李阳转脸对李壮一脸谦笑道:“谢谢了,那明天你就不用再陪着我了。”
回到了家里,关上大门。
李阳直接回到了房间,等韦甜甜走进房间后,不等她开口询问,李阳便关上门,双手抓住了韦甜甜的肩膀,轻轻摇晃满脸激动的对她问道:“甜甜,我以前跟你说过我还有个妹妹吧?”
看着此刻李阳的表情,韦甜甜微笑点头。
“今天去见得那个女孩,她就是老四。”
韦甜甜点头。
这事,在车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分析出来了。
“你听后,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呢?她可是我分离十多年的妹妹。”李阳看着一脸淡定的韦甜甜,疑惑道。
韦甜甜抿嘴一笑,抬手抚摸着李阳的脸,眼睛认真的看着他的五官,亲了一口,回道:“因为,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知道了。”
“啊!”李阳有些愣了。
“笨蛋,你俩长得那么像,旁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话音刚落,韦甜甜与李阳对视一眼,垫起脚双臂绕过李阳的脖子,用力的将他搂紧。
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恭喜你,李阳,这十多年了,你终于鼓起勇气,如愿以偿的找到了你的妹妹,相离十多年的亲情,那种感觉我体会不到,但那种情绪一时也是平常无法忍受的,我好替你开心...真的好开心。这时候,你要是想哭,就在我肩膀上哭出来吧,哭出来,它们就会消失了。”
韦甜甜的温声细语,瞬间将李阳心里那多年的遗憾和不甘连根拔起,蹂躏过后,塞入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