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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双燕点点头,提着裙子,上了车凳子,待郭绍将车门推开,她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进去了。

“吱呀”一声。

门关了。

沈红绵握着小手,抬起头来,郭绍将车凳子收了,对沈红绵道“郭绍多谢沈姑娘大恩。”

沈红绵咬着下唇没应声。

待李锐骞走过来站定,郭绍又拱手道“好汉大恩,郭绍永生难忘,来日若还有机会再见,定当结草衔环,牛马为报!”

李锐骞摆摆手,道“走吧。”

郭绍这才拿了马鞭,抬腿上车,倚门而坐,握着缰绳,喝一声“驾”,棕红大马得令,踢踏行去了。

从前姐妹三个,八九岁,夏季扑蝴蝶,冬季赏梅花,好生温馨。

后来,沈红绵进了宫,只有上元、端午、中秋、春节,可以告假两日,她一日待在沈府,一日便要去找林慕姝和夏双燕,三个人窝在一张床上,同看一个画本子,说说笑笑,好生快活。

再后来,她出宫回府,姐妹三个,十四五岁,夏季游淮河,挤在一艘小船上,谁也不换船,俯身放河灯,又许愿,自是盼着岁岁常相见,年年都如此。

到了秋季,去爬山赏枫叶,顺带围猎,有世家男子送来野兔野鹿,无论谁得了,都要被嘻闹一番。

最后来,沈之鹤暴毙,沈盛也病了,她将沈府里值钱的物什都卖了,偷偷溜了,怕分别会惹她们泪湿衣衫。

一别五年,回了兴安,林慕姝已嫁为人妇,夏双燕也有了未婚夫婿,好似只有她,还是孤孤单单的。

可天知道,她从不在意这些,她从不在意自己过的如何,她只期盼她们两个可以平安健康,日子美满百年。

可惜呀可惜,天不遂人愿,走到今日,一个,与世长眠,另一个,远走天边。

现下,此刻,真的只有她一人了。

从子时足足折腾到天亮,沈红绵只觉得浑身疲惫,走过去将薄被上的酒葫芦拿起来,饮了一口,塞回盖子,提着它,往山下走去,李锐骞跟在后面,颇为忧心的道“你还好吗?”

沈红绵道“有何不好?”

李锐骞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而行,道“我也说不出来,总感觉你怪里怪气的。”

又绕过一棵大树,沈红绵笑道“你才怪里怪气!你全家都怪里怪气!”

李锐骞吓唬道“你不想活啦?敢这么说我?我可告诉你,我全家有当今万岁爷!”

沈红绵头也不回,笑的更欢,道“有万岁爷又怎地,我还怕你不成,你去告吧!”

李锐骞紧跟着,嘱咐道“你慢点走,否则不等我告到宫里,你先滚下山坡摔死了。”

沈红绵回头,将酒葫芦撇过去,娇声呼道“我若真摔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两人打打闹闹往山下行去了。

跟在两人身后数丈远的其中一个壮汉,声音粗嘎的道,这小姐怎能对万岁爷出言不逊呢?

另一个捧着薄被子,边走边道,估摸是伤心疯魔了,胡说八道呢!

那壮汉又道,看不出来呀,这笑的挺快活呀!

另一个横他一眼,无奈道,老三啊,不是我说,你这个,这个头啊,太笨!怪不得找不到娘子。

那壮汉似不服气,气哄哄的走着,也不说话了。

一只红嘴鸟儿迎面飞来,从他们身侧飞过,翅膀伸展,越飞越快,直到被挖的墓道处,与翻过石头出来的黑衣人擦肩而过。

这黑衣人来在已回填平整的墓道口,左右打量两番,转身从另一条路下山去了。

辰时到了,日头升起,温热铺撒,林子里的鸟叫虫鸣越发多起来。

石海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另一棵树旁,仰头道“大人,刚刚那是四王爷府上的金护卫。”

两人合力才能抱住的老树,往上五六节枝丫,在右侧最粗的一根上,身着黑色圆领窄袖长袍的李锐祯坐在那,黑色皂靴从袍摆处露出来,两只大手向前摁着树枝,虚撑在身体两侧,他垂眸,道“看清了?”

金侍卫,名唤金阳,此人自小在四王府长大,右手天生六指,是以特别好认。

石海点头,道“不会错,就是他!”

李锐祯点点头,坚实腰腹发力,略微起身,右脚轻点树干,飞身下来,便走便道“刚刚夏府小姐穿的衣裳,你可看清了?”

石海脚步微顿,道“也看清了。”

李锐祯道“既如此,下山后,你去大良街,照她穿的衣裳,仿制一套,晚间再去义庄找个无名女尸,给她换上,带到这,送墓里去。”

如今夏双燕跟着郭绍走了,棺椁空着,必是授人以柄,石海立即明白了李锐祯意图,道“属下下山便去办。”

“嗯。”

二人又走须庚,李锐祯又道“别忘了将脸毁了。”

“是。”

这功夫李锐祯扶树而过,石海目光停在他手背上,一下就愣了。

只见他左手的关节处均破裂红肿,似是……

酉时未到,天还暗着,那厢夏双燕醒不过来,沈红绵俯在她身上,哭的肝肠寸断。

是以,郭绍,李锐骞和那两个壮汉都没注意到远处树上的闷响。

石海离的近,当时听的真切,至于是何响动,他却不知道,现下见了李锐祯的手,愣在原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捶树捶的啊!

李锐祯回头,扫他一眼,石海立即反应过来,快步跟上了。

且说那日沈红绵翻墙回了沈府,匆匆将脏污的衣衫除了,又换回小衣爬回床上,闭眼假寐,待冬葵端着水盆进屋时,只当她赖床不肯起,便也没有疑惑。

翌日,辰时到了,沈红绵便将冬葵唤来,伺候她洗手净面更衣,装作一副满是期待的模样,嘴里嚷着要去夏府,参加夏双燕的归宁宴,一切收拾停当,待出门时,冬葵哭丧着脸,将她拦住,将夏双燕初六身死的消息说来,沈红绵自是要装作不信,问道是不是我哥哥怕我去夏府胡来没有规矩,才让你编这么个瞎话蒙我?

她脸色煞白,冬葵边哭边发咒起誓的作保,沈红绵这才勉强信了。

也不见哭,幽幽折回床边,爬进去,将维帐落了,躺下,一动不动了。

她想,折腾的太久了,她实在需要歇一歇。

冬葵见她此番模样,吓的六神无主,哭着奔到前院想找元冬,可元冬奉沈盛之命去了宣城贺县找那白面书生,也不在府里,冬葵急的没了法子,和徐妈妈商量了,赶紧派小厮去太医院告知沈盛去了。

小厮到太医院扑个空,原来沈盛已奉召去紫金城了。

待到申时,沈盛归府,冬葵诚惶诚恐地上前把话说了,沈盛原知道这消息是瞒不住的,便也没有责怪她,只是吩咐她去厨房将饭食端来,二人一道去了沈红绵闺房。

沈盛将帷幔掀起,用钩子挂好,站在床旁,沈红绵坐起来,倚软枕而坐,笑道“哥哥你回来啦。”

她脸色苍白,笑意也是强撑,沈盛心里一痛,点点头,微微侧目,冬葵立即将矮几搬来,又折身将两菜一汤放好,握着托盘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