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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冷风吹面,双手紧握汤婆子,渐渐离了行宫的主楼阁宫殿,沈红绵惯是怕黑,便急匆匆路过假山,好在早已等待多时的小夏子手提灯笼迎了上来。

二人一路同行,从小路进深,周围环绕的白色雾气越来越浓,远处的四柱水榭若隐若现,上了桥,沈红绵才看清,原来这水榭正是建在温泉源头旁侧,天气寒冷,温泉水却很热,如此冷热参杂,便形成了许多白色雾气。

这水榭在雾气中,四面依檐而下又遮着白色帘布,烛灯昏昏,乍看之下,充满了诡异之感。

沈红绵不有自主地打个寒颤。

硬着头皮下桥,掀帘子进去,见圆石桌摆满佳肴,端坐在旁的男子,正是四皇子李锐锋。

今日他身着紫色圆领长袍,两肩及前胸均以银线绣做海浪花纹,嘴边噙笑,道“你来了?”

熟络的仿佛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便不提尊卑有别,二人虽是自小相识,可那不过是个脸熟,关系何曾如此亲厚?

沈红绵微微一笑,矮身行了万福礼,低头恭敬的道“臣女拜见四王爷,不知四王爷漏夜约见臣女,有何吩咐?”

少时在文化殿读书,她可不是如此假模假式。

李锐锋记得清楚,每当李锐骞没有完成张大学士留的课业,在廊子里,她扯着李锐骞的耳朵,骂他不上进,那画面才是活色生香。

与她今日不施粉黛不饰珠钗的样子,相去甚远。

如此装扮,莫不是怕我?

李锐锋笑的亲切,道“沈姑娘,你我许久没见,权当叙旧,快快坐下。”

“多谢王爷。”

沈红绵落坐,小夏子忙进来填酒一轮,李锐锋道“沈姑娘尝尝看,这酒如何?”

茶杯是汝窑瓷,在烛光下反射出柔和光芒,沈红绵盯着瞧,听他忽然道“酒里无毒。”

“王爷说笑了。”

沈红绵缓缓端起酒杯,小口抿了,酒香醇厚微甜,入喉之后一股子梅香涌在口中,很是特别。

沈红绵猛然睁大双眼,略做惊讶道“这是,这是……”

李锐锋笑道“不错,这正是你亲手酿过的梅酒。”

当年,那只乌木异瞳猫死了以后,沈红绵住在福临长公主李慧珠寝殿里,郁郁寡欢好一阵子,李慧珠恐怕她忧思成疾,这才教她酿梅酒解闷,后来李慧珠出宫回司马府,她自己又依样酿了两坛,就埋在住处的院子里。

此事他如何知晓?

沈红绵纳闷,又不敢流露太多,只打趣道“臣女竟不知王爷有收藏美酒的癖好。”

李锐锋也不反驳,从善如流的答“美酒佳人,难得一遇,谁能不爱呢?”

李锐锋似乎对当年的事很感兴趣,引了头便要不停说下去,当沈红绵酿酒的秋季,皇后陈氏生辰,宫里摆席庆贺,不着调的李锐骞放着酒席上的佳肴不吃,偏去御花园里钓鱼,钓上来用网兜装了,提到御膳房招摇过市,御膳房的刘总厨一眼认出这是皇后陈氏养的爱鱼,怎肯让他宰杀炖汤?

李锐骞听了,假做放生,却将鱼摔在地上,这鱼本就离水难活,如此折腾,自然一命归西去了!

他倒是肆意洒脱,嘴里嚷着死都死了,埋了可惜,便做主将鱼开膛破肚,涮洗干净,去头去尾去刺,做成鱼生,随着送菜队伍一道往皇后宫里去了。

刘总厨恐怕事后祸及整个御膳房,便将消息传到服侍皇后的近身嬷嬷耳中,再经嬷嬷告知了皇后陈氏。

不凑巧的是,那两年后宫中,皇后陈氏体弱势微,空有中宫之名,后宫大小事务,实则是由科里特氏纯慧贵妃在打理。

而三皇子李锐骞正是科里特氏纯慧贵妃亲生。

皇后陈氏在生辰宴上不快,端宁帝自然深表关怀,一问来,知晓李锐骞做的混账事,便命人将他捉来,那几年他正叛逆的紧,脖子比铁硬,怎么都不肯低头认个错,沈红绵急了,也顾不得沈之鹤劝解让她忍锋藏拙,在众目睽睽中,走上前来,以“鱼跃龙门”为大吉,浑说一通,又献福临长公主殿下李慧珠所酿“梅酒”一坛,才将此事遮掩过去了。

少时李锐骞确实张狂混账,自己冒头帮了他,也得罪了皇后娘娘,但说到底,这些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提来做甚?

想找我算账?

沈红绵料不准他的目的,只能附和笑道“皇后娘娘仁慈,不与三王爷和臣女计较罢了。”

“仁慈……”李锐锋好似自嘲的重复,仰头又饮一杯,敛了情绪,感慨道“你对我三哥极好,他待你也是有情有义,你们良才女貌,天作之合。”

冷风从帘子缝隙溜进亭子里,浓稠的白色雾气在飘荡,呼吸之间,已有水气之感。

沈红绵道“王爷莫要拿臣女寻开心了,少时那些风言风语听听就罢了,如今三王爷青云直上,他岂是我能高攀的?”

李锐锋深看她一眼,又自顾自斟酒,抬眸笑道“沈姑娘的哥哥不也是青云直上麽?”

话及此,沈红绵终于明白,他漏夜设宴相邀,只怕是他正在猜测自己是否会嫁给李锐骞,以巩固李锐骞的朝中势力,如今若是给他留下猜忌的余地,只怕日后会对李锐骞不利。

沈红绵直视他的双眼,决然地道“臣女与三王爷关系虽好,但从未想过嫁给他,以前没有,以后更不可能。”

“那你看我如何?”

沈红绵一怔,随即明了,他先前提起李锐骞不过是障眼法,今夜这鸿门宴,他真正的目的果然是想借自己去拉拢哥哥!

少时在紫金城冷宫,有多少废妃官女子,她们或痴或癫,蓬头垢面,咬破手指以血匀脸,盼望能爬出红墙去瞧端宁帝一眼。

好似失心疯。

现下沈红绵明白了,其实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和紫金城有关连,根本没一个脑子正常的人。

譬如眼前这一位。

沈红绵已然演不下去了,起身道“夜深了,想必王爷也乏了,臣女便不再与王爷玩笑,告退了。”

说罢,矮身行了万福礼,转身即走,刚掀了帘子,忽听身后道“沈姑娘是心高,可我却也有几句好言相劝。”

沈红绵头也未回,道“王爷请说。”

“你若想在兴安城里待的安稳,婚事自当尽快定下,若是等到我父皇赐婚,便由不得你做主了。”

握着帘子的手一紧,沈红绵侧头道“臣女多谢王爷。”

撂帘子出来,沈红绵提了灯笼,自行离开了。

小夏子将手里捧的黑色披风伺候李锐锋穿好,二人站定,他道“王爷觉得她所知多少?”

李锐锋边斟酒边道“应是一无所知。”

他将酒杯递到小夏子唇边,做投喂状,小夏子微微张口,他似是不耐,猛的一灌,酒气入喉,小夏子弯腰猛咳几声,起了身,面色潮红的道“那还写信给道人吗?”

“不必了。”

说罢,便领着小夏子出了落英水榭,往寝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