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周三，十一月二十二日。
清晨六点三十分，天还没完全亮，阴霾的天空将阳光遮挡，周围一片黑漆漆。
佐藤久司抬头望着天空飘下的雪，世界变得静谧。
按照老家的节气，今天正好是小雪，碰巧东京下起了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牵起旁边女孩的手，隔着手套，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两人都缠着围巾，戴着棉帽，等公交车来。
围巾缠到鼻尖，遮住大部分脸庞，远远看去，两人像一对父女。
“茜，紧张吗？”他问。
“还是没有感觉。”
神代茜闷闷的声音传来，围巾外吹出一股白气。
“不用太过紧张，这几天我们把所有的尝试都做了，这是最后一步，如果还不成功……那我们尽力了。”
“我知道的……大哥哥。”
神代茜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动，但就是这样，才让佐藤久司更加担心。
她不是失去感情，而是忘却了过去记忆中的情感，并且永远也不会找回当初的感觉。
佐藤久司理解这样的感受。
前世他也曾失去过亲人，当他成年后，再回望过去，当时的悲伤早已经消失，更多的是怅然若失，以及无处安放的空虚。
他想，神代茜这么想找回感情，更多的是被那股空虚吓到了，不然她也不会说出有自己才有依靠的感觉。
这恰巧证明了她心中的不安。
嘀嘀嘀——！
公交车开来，在鹅毛般坠落的雪中，亮着的车灯罩住两人。
车站没有别人，所以两人上车后，公交车变摇摇晃晃地开动了。
两人坐在右侧靠窗的位置，佐藤久司挨着过道。
神代茜把围巾拉下去，露出嘴巴，吐出热乎乎的白气。
“温度降得好快，而且今年的雪也太早了吧。”
“茜还记得去年的雪什么时候下的吗？”他问。
“当然记得。”神代茜说，“去年十二月四日，下了第一场雪，我和妈妈堆了雪人，给雪人起名字叫‘白雪’，约定好来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再给‘白雪’堆一个老婆。”
说完，神代茜擦了擦车窗上霜，看向窗外被雪覆盖的城市。
“可惜，今年只有我和大哥哥了。”
车窗很快被她吐出的热气变得模糊。
嗡嗡嗡——！
寂静的公交车车内，只有引擎声在作响。
佐藤久司说：“茜，不要每时每刻都回忆过去，给自己太多压力。”
“没事的大哥哥，我只是想再做一些尝试。”
神代茜摇摇头。
车窗重新凝上了霜，恢复了原样，只是刚才擦拭的地方有一层浅浅的白痕。
“大哥哥……”她呢喃。
“嗯？”
“只要想到，以后有可能把你的感情忘记，我就非常的无助呢。”
“……没了就继续培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如果大哥哥也走到寿命的尽头了呢？”
“……”
佐藤久司不得不承认，将情感的消逝刻度缩短，确实是一个精妙的设计。
感情不沉迷于已逝之人，能一直处于清醒而理智的状态。
“至少我现在还在你身边，不是吗？”佐藤久司笑道，“说不定到时候，是你先离开，而不是我。”
“不可能的，没有谁的寿命比得过我。”神代茜不服气地瞪着他。
“那茜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延长寿命的方法呢？”
“真的吗？！大哥哥真的可以延长寿命？！”
神代茜双眼放光，整个人似乎刚从冬眠里苏醒过来，来到了绿意盎然的春季。
佐藤久司揉了揉她头上的鹅绒帽。
“真的。只是延长寿命的方法，茜可能不太喜欢，需要你多担待了。”
“没问题！”神代茜死死握住他的手，“只要能活下去，让我忍受什么都好！”
“大哥哥多出许多女友也可以？”
“呃……”
神代茜表情僵住了，她默默把自己的围巾拉上，只剩一双黯淡的眼睛露在外面。
“没别的方法了吗？除了找好多……姐姐……”
“没了。”
“呼呼……”神代茜似乎在做艰难的决定，用力喘了几声，“这样的话……”
“到站了，客人下车吧！”
公交车到站，司机洪亮的声音，盖过神代茜接下来的话。
佐藤久司没听清，也没多想。
“先下车，我们马上就要见到神代阿姨了。”
他站起身，重新牵上女孩的手。
神代茜用力点点头，把帽子裹得又严实了一些，眼神拼命装出悲伤。
佐藤久司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说道：“装不出来就别装了，如果神代阿姨看到你这副模样，说不定更不开心了。”
“……好吧。”
神代茜的眼睛恢复淡漠，好像和外面飘摇的雪花融在一起。
两人下车。
这里是一座山的山脚，地域还是东京，只是偏郊区，人烟稀少，所以被改成了一片墓地。
时间刚到七点，墓地覆盖了一层白雪，似乎被黑暗吞噬了。
墓地外围围了一圈栅栏，上了锁，目的是防止外人破坏，家属则都有一把钥匙，可以随意进入。
前方有两三个木板房，应该是守墓人的宿舍。
佐藤久司和神代茜先是去了守墓人宿舍，她们守护这里的安宁，来到这里，于情于理应该先给她们打个招呼。
走到房门前，神代茜敲了三下门。
开门的是一位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太，一身黑色、肃穆的丧服，里面还有两个老太围在壁炉前取暖。
“山田奶奶好。”神代茜弯腰鞠躬。
佐藤久司则是点点头。
“欸~小茜，你好。”老太笑了出来，邀请两人进屋，“还没过年，怎么突然来探望你妈妈了？”
屋内两个老太也朝两人笑了笑。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神代茜说。
“哦哦，这样啊，我这就去给你开门。”
“不用啦！山田奶奶腿脚不好，今天又下了雪，就不麻烦您了，我带钥匙了。”
“小茜一个人够得到锁吗？”
“唔……有大哥哥！”
神代茜看向佐藤久司，她一说到他，语气就变得欢快。
山田奶奶看向他，微眯着眼睛，屋里另外两个老太也是。
“这位是……”
“大哥哥是收养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