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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茜去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每个人出五十块钱,张志明帮林茜把钱出了。开始大家在一起唱歌,唱完歌了都快一点了,大家激动得睡不着,然后就到会议室,男同学正儿八经地讨论起同学会的事。吴绍红拿了个通讯录挨着挨着给外地同学打电话。首先是给老关打的,他原来是乙班的班长,他和林茜同寝室的长得娇小玲珑的小杨结了婚。两人结婚好几年一直没带小孩,小杨倒是怀过几回,但是每一次都流产了,后来听说小杨给同学写信说她在家中养了八只猫,有人就猜测她是不是猫养多了,导致不生育。张碧霞本来是分在省级机关,后来觉得机关没得好多钱,就下海了,已经准备生产大型超市的自动扶梯了。她当时和林茜一个寝室处了两年。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了出风头的,而林茜在学校一直就是有些书呆子型的。手机传到张碧霞那里,她嗲场嗲气地问:“老关,猜下我是哪个?”

她一天想得出来,八四年毕业,到九八年已经十几年了没见面了,老关哪猜得出来她是哪个。估计老关在那边还半天摸不着头脑,倒是这边的同学笑开了,有男同学就说:“让老关看小杨在不在,要不然小杨听了不得了。”

这次林茜才知道张碧霞做生意做得很大了。她的家境不好,父母都是都江堰市郊区的农民,收入过得去,但是很辛苦,一年四季都在田里劳作,很辛苦。这次她给林茜的印象是她真的是富起来了,她儿子闹着要吃龙虾,这种大众化的火锅哪里会有龙虾嘛,张碧霞一副财大气粗的口气说:“儿子,在外头吃啥子龙虾嘛,回去妈给你做,你要好多就给你做好多,让你吃够。”这天张碧霞穿了件价格不菲的貂皮大衣,戴一条鲜艳的黄色围巾。嘴唇上涂着粉红色的口红,打扮得时尚阔绰。而林茜呢,这几年冬天都穿着一件男式皮夹克,脚上是一双旅游鞋,永远都是清水挂面似的头发,当然脸上身上都显示出朴素。

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让每个在座的同学简单说一下这些年的情况。陈剑先说:“这几年本人在G州投资办了个医药公司,为啥到G州去办呢?看中了三点,第一,那是个贫困地区,对公司免税三年;第二,三年以后税收依然优惠;第三,那里的思想不太僵化,”陈剑长了一付笑模样,在学校时不显山露水的,他当时分到贵州的高校,多数分在高校的哲学系学生都是教政治,不是专门的哲学课,政治里面包括有点哲学,没几年他就辞职从高校出来,起初是摆地摊,经过几年磨砺,后来自己搞了医药公司。这几年发了福,脸也园了,肚子也凸了,说话也越来越油了:“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是公司总经理,我上面还有董事长,那给董事长封了个正股级,给我的官衔:长丰公司总经理括弧,副股级:陈剑。我拿着这个任命书去找有关部门,我这个股级干部与局级干部是不是一样的级别,领导忙说:‘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所以我这个副股级等于没得。”

下面一阵笔,有同学说:“商人从来就是没有等级的,你还想弄个级别说。”

另一个同学说:“你发财是不是靠做假药来卖?”

陈剑忙否认:“坑害人的事我陈剑是不干的,全是靠勤劳致富,别的我做不到,要吃药来找我。”

接着是从美国回来的男同学介绍:“在美利坚合众国一个律师事务所管理财务,同何同学合作了一个作品:三岁的儿子。”何同学在班上是最用心的女同学,毕业读了研就到美国去了,这个男同学也就去了。何同学在美国一个大学的性心理实验室上班。何同学已经体力不支,去休息了。这次聚会给林茜的感觉是,到美国的这个何同学身体状态非常不好。还有个出国的曾同学,一早是跟着在大学就是潜力股的男朋友到了美国,但是后来回后,小范围聚会了一次,林茜因为儿子随时要跟着,脱不了身,一般是没参加各种圈子的聚会的,听张志明说这个曾同学见到后觉得精神状态不好得很。她也是哲学系的毕业生,跟着男人出去了,她长期当个家庭主妇,精神状态哪会好嘛。在美国你要交往人,还找不到人。成天一个人窝在家里,人格早就自我萎缩了。林茜家大姐一早觉得出国是不得了的事,她本身是英语专业的,语言没得问题。后来过了十几年,再见到那些出了国的同学,不一例外地都显得老相,大姐这才平衡了。还有个女同学到北欧,本来是个海关的英语翻译,到那里只有当个护工,连国内的护士都不如。还一天要做两份工,花十六个小时,如此干下来,两只手都是粗皮翻翻的,都还只租了套四十平米的房子住着。出国不要盲目。林茜觉得自己定位,是个干事业的人,不是靠着某个男人生存的人,一天到晚,又上班,又要炒菜做饭,还要把儿子带得高高兴兴的,还要自我发展,自己的存在很有意义,当然才会快乐。你一天只守着个男人吃饭,人家脸色不好了,你这个饭碗都端不稳了,有什么底气?

轮到张志明介绍时他说:“我还是在党校教书,没得变化。”

不知哪个男同学说:“有变化啊。”

语气里含着挪揄,张志明迅速反应过来:“这个变化你们都晓得了,就不说了嘛。”

老刘挨着林茜坐,原来两人在一个寝室住了两年。她本是西北来的,毕业后回去了,后来又从西北调到科大了,因为找了个在科大的男朋友。老刘比林茜大两岁,本来皮肤就黄,又不合时宜地穿了件黄颜色的衣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些。想到这点,林茜心中不禁有了丝安慰。她自己也知道这是种陋习,把别人的短处和自己的长处比,人家在下降,自己给自己一种上升的错觉。林茜觉得自己至少比老刘年轻些嘛。这时,老刘问:“听说张志明在外面找了个女老板,还估到不要孩子?”

林茜忙着否认:“不是这样,是我要离婚的,孩子也是我主动要的。实际上他们家管娃娃管得多。对娃娃也好。”

林茜觉得不要象许多人一样,夫妻做不了,非要做个冤家对头,何必嘛,毕业在一个屋檐下处过几年,就是对路人,林茜也不会对人咬牙切齿的。

林茜小学四年级开始喜欢过一他男孩。他比林茜大几岁,在班上当班长。经常在林茜面前充当保护人的角色。当时乡里的男孩几乎没一个不讲脏话的,他居然从来不讲脏话。现在林茜知道了,她小时候生活中就缺乏父亲的保护,是个典型的父爱缺乏综合症的患者,这种女孩很容易爱上遇到的某一个男人,不是因为他值得爱,而是她的一种好奇与安全感的双重需要。林茜愿意有人充当她精神上的支柱,而不是指引着她上赌场。

林茜很早以前保存过一张摄影作品,作品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对着梳妆台梳妆。标题叫流逝。后来弟弟到她那儿来看到说你还没看出里面更深层的内容。弟弟让她把画拿远点再看,效果出来了,距离远点再看,整个图案就是一副骷髅头。这幅作品不停地提醒林茜,不管如何漂亮的女人,可以珠光宝气地过,可以不断地名车豪宅,但每个人都逃脱不了死亡的结果。而要想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就必须有精神上的成就。

这也是林茜不安心做个家庭主妇的主要原因。她觉得自己是有抱负的人,只辅佐某个人,太屈才了。

晚上通宵没睡。同学们打麻将打得不亦乐乎。女同学打得小些,男同学打得大些。林茜手气不错,还赢了几块。启程回省城的路上,陈剑的夫人打电话问他何日归去,陈剑说:“老婆,我们这么多同学都想见你,包括我。”

张碧霞夺过他的手机对着那看不见的夫人说道:“你们陈剑开头还说带个女的回来把你开销了。”

林茜这天出去散步,碰到马翠云,就是小马的妈妈。马翠云就是那个爱说爱闹的苟老头的老婆。林茜听说她昨天在找工会主席赵立,就问道:“你们昨天找赵立解决啥子问题?”

马翠云壮实的身材,一张脸油脂过剩,泛着油光。她激动地说:“贾丽新的长风公司要垮了,你存得有钱赶快取出来。”

林茜说没存得有钱,她离婚过来就买房子,买家具,哪有钱存。元旦前江燕萍问她买不买电视机,说买的话借一千块钱给她,赵文跃也借了一千块钱给她,自己的年终奖再凑了六百,这才买了个二十一寸的长虹彩电。她连基本的用具都还没买齐,哪有钱存。

马翠云就对林茜说:“如果你有朋友存得有钱,也赶快通知快取出来。”

苟方贵也在一旁说:“胆子太大了,她把教师的集资款弄来买了三亩地,投资了几百万在修大楼,我一个学生是设计那幢房子的工程师,遇见我特地谈到这个事。”口气很是得意。马翠云补充道:“房子是写的她侄儿的名字,她侄儿还在读高中,哪有这么多钱修房子嘛,贾丽新又是个烂梭爷子,她给男的离婚都是假的,她让她的男的去给一个老女人结了婚,好个老女人有一千多万资产,办了个轧钢厂,你晓得的嘛,他男的在轧钢厂里。”

林茜点头说晓得这个事情。马翠云又说:“那种烂货会守寡啊,她之所以不找对象不嫁人了,都是为了等她男的把钱弄到过后又转来。张立伟也不是原来的张立伟了,莫看他见人笑嘻了,给那个烂梭爷子是穿一条裤子的。我说贾丽新的话,张立伟一早就都晓得了,狗日的两个肯定打了一个通宵电话,张立伟找到我说,要我写检查,老子写锤子个检查,过年六百块钱不发给我了,不发又咋个嘛,老子做生意挣得到钱,缺那几个钱饿不死。”

这马翠云脑袋瓜子灵活,又拉得下脸,刚开放时就自己早晚蹬个三轮到电影院卖零食,手上脸上冻得长满了冻疮,她很挣了些钱。但越有钱的人,越是把钱看得重,又在学校门口弄了个铺面卖各种学生喜欢吃的东西,那阵教育学院几千学生在门口进进出出,她腰包早就鼓起来了,在好的地段,门面都买了两个。

林茜不解地问:“咋个找你们说这些呢?”

林茜的意识里还是停留在如果你没做啥子事,领导也不会随便就处罚你的这个层面。

苟方贵激动得脸上的每一颗麻子都闪着红光:“我学生给我说了贾丽新把集资的钱拿去自己修了房子,又是用的外人的名字,那么长风公司就只有个空架子了。况且她租教育学院的铺面都欠了五十万了,万一公司倒闭,教职工集资的两百多万就丢到水里去了。教师攒钱苦啊,我就给有些教师说了这个情况,就有好多人跑去提款,她那个年息十八,外面好多银行吗利息也是十八嘛。她先是找到我,要封我的口,让我给教职工解释,交换条件是租个门面给我。我给你说林老师,教育学院的门面学校的教职工哪个租到了。小江是公司副总经理想租个铺面都租不到,都租给贾丽新了,贾丽新又拿这些铺面去转租。我们那次说租个铺面,她不给,外面有人塞了五千块钱,她就租给人家了。”

苟老头说得累了,端起茶杯喝口水,他女人又能接着说:“喊我塞钱,就是不得干,把灵魂都卖了。”

苟老头喝了水,缓过气来,又说:“贾丽新让我辟谣,我就说要我说话可以,我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去说,原来每年的账目都要公开,赚了好多,发了好多,还剩好多,总要让大家心里有个数嘛。这几年把这些账都是捂起的,下周要开职代会了,有好多人都强烈要求张立伟把长风公司的事说清楚,要不然,这个会就不开。”

原来那个姓青,他有个优点,他不跟单位的任何一个人走得很近,他问题在职工面前保持他的威严,见人都是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这种干部如今难找了,他没有小圈子。一到教育学院没多久,就重用这个从乡里职中调过来的妇人,说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没想到这才是把教育学院的职工利益都放到刀刃上了。”

马翠云在一旁气鼓鼓地说:“只是现在还一时没想好是讲吗还是写信。贾丽新昨又骂我,说要把老子的面包摊子造了,老子谅她不敢。找我要我作检查,我就给他吵,谢洋过来推我,喊我快走,不准在这儿吵。老子给他毛起:‘你个青尻子娃娃,尻子上的黄泥巴还没揩干净,敢来给我拉拉扯拉。’我是个老女人了,他用身子这样来顶我,如果是个年轻女子呢,狗日的不晓得给姓张的送了好多礼。”

这个谢洋本来是从工厂调来的,他是朱燕走时牵线调过来的,说得不好听点,他是靠朱燕给他打下的基础当上的院办主任,朱燕之所以要帮他,是因了他的夫人和朱燕关系好。

马翠云咬牙切齿地咒骂贾丽新:“人家的娃娃都是往大里长,她狗日的娃娃往石头里崩,长不大,这种烂心烂肺的人要绝后。”苟方贵白起眼睛眼了她一眼说道:“你说到说到就扯到迷信的地方去了。”

从贾丽新的事情中,林茜得出的结论是,你一个人不要昧着良心贪公众的钱,有个老师说过这种话:她不还我的钱,随便她跑到哪里去,她的娃娃还在明阳的嘛,惹毛了,老子好久去砍她娃娃一个手杆脚杆下来,抵我的钱。光明磊落是立身之本。“不要人钱,不要借给人钱,借出去往往人财两失,借进来会忘了勤俭。”伟人就是伟人,这是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里的台词,放在现实中仍然是金科玉律。

这个女人才不示弱,仍然大声说:“我就是要咒她,咒她不得好死。”

林茜还要到银行里去取钱,说改日再给他们聊。马翠云反复叮咛她千万要给朋友说,把钱取起走,要不然哪天公司倒闭了就没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