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肖恒他们年轻人那边，几位坐在竹质凉亭中的老家伙们之间的关系却有点微妙。
此时凉亭中一共有六人，其中五人坐着，一人站着。
坐着的有“北宋”太上皇赵擎、肖恒老丈人秦荐、秦荐好友张南、“南宋”靖国公韩非以及“南宋”右相秦府高级顾问黄世忠。
而站着负责伺候这帮老家伙的是张南他儿子，秦府情报部部长张岚。
这几人不仅身份复杂，其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很有意思。
如果按照名义上的地位来算，那肯定是身为太上皇的赵擎为尊，其次是靖国公韩非、黄世忠、秦荐、张南以及张岚。
但是若是按照实权来算的话，那么排在第一位的肯定是张岚，其次是秦荐、黄世忠、张南、赵擎以及韩非。
不过若是以与肖恒元近亲疏来排的话，又会得到秦荐、赵擎、韩非、张岚、黄世忠、张南这样的排序。
虽然看起来似乎非常复杂，但若是按照纯粹的数学关系来算的话，以三个不同衡量标准按照1到6进行排序，再将各自的序列加在一起，就能得到这六位的各自打分：
秦荐7，赵擎7，韩非11，张岚11，黄世忠11，张南15。
这样看来是不是就一目了然了呢？
而事实上也的确与这个排序的结果差不太多。
例如张南，虽然是张岚他爹，也为秦府做出了不少贡献，但他跟肖恒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所以在这六个人之中他排最后肯定是一点问题没有。
而韩非帮了肖恒那么多，再加上韩子德在秘书处、韩子青与肖恒关系莫逆，所以这个得分完全是应有之举。
而张岚则是靠着自己的一己之力，不仅得到了肖恒的信任，也在秦府的体系之中爬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作为肖恒的下属，他的位置能与靖国公韩非并列可想而知肖恒有多重视他。
至于黄世忠……在他卖了整个蜀地士林之后，肖恒即便处于买马骨的心态也不可能轻待他，所以勉强也能达到现在这个地位。
而在这六人之中，作为肖恒岳父的秦荐以及作为赵芮他爹以及北宋太上皇的赵擎自然是最为尊贵的。
两人之间的微妙之处就在于秦荐在明面上要对赵擎称臣，而赵擎虽然地位尊贵，但在与肖恒的私人关系上却又比不过秦荐。
而秦荐既是收留了赵芮的恩人，同时又是用不光彩手段抢先一步与肖恒达成联姻的仇人——如果秦幼萱和赵芮公平竞争的话，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和两人与肖恒的关系，搞不好最后会弄成“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说不定。
当然两人谁也无法敲破肖恒的外壳，最后双双外嫁他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而现在的问题是，肖恒不仅关乎到两人女儿的幸福，而且肖恒本身也是支撑起目前这个庞大帝国的关键性人物。
早在秦荐第一次看到肖恒带领的家丁进行热兵器战争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一旦肖恒想要称帝搞不好会成为千古一帝！如此强大的战力推平八荒四合，坐上那万国来朝的宝座不说轻而易举吧，那也是手到擒来。
而对于被肖恒硬生生从万军从中救出来的赵擎而言，他对秦府兵丁的强悍则有更深一层的认识，当然也知道肖恒早晚能够推翻蒙元光复中华。
可以说在两人眼中，肖恒无疑是这个时代的真龙天子，未来的权力核心。
不过也正是因为两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肖恒与秦幼萱、赵芮之间的婚配问题也就成了权利之争、国本之争。
女儿的幸福当然要维护，但若是因为其中夹杂的权利问题而彻底撕破脸……至少从目前来看是不可能的。
赵擎乃是感恩之人，无论如何秦荐收留赵芮之举都是对赵家的大恩大德。
秦荐呢？
他本身也对赵芮心怀愧疚……毕竟想当年他可是为了自己女儿而施了些龌龊手段，也颇有欺负赵芮家长不在的嫌疑。
而且最重要的是，知道现在肖恒都对当初那件事耿耿于怀……自爆卡车也没这么自爆的吧？不仅将努力藏在幕后的肖恒推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还差点害了自己女儿！
秦荐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从那以后他就处处低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除了秦荐和赵擎之间过于复杂的关系之外，其他几人或多或少也都有自己的问题。
相对来说，其他三人之中最淡定的要数韩国公——之前他的位置尴尬，但后来肖恒召韩子德入阁之后，韩家的地位就算是稳定下来了。虽然韩国公目前的这个“国公”头衔依然尴尬，但至少他们家已经算是朝中有人了。
而另外两人可就尴尬了。
黄世忠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可现在却只落得个身份尴尬的顾问，而且他也感受到了自己地位的微妙——若不是因为他干净利落地卖了蜀地士林，他现在的位置肯定不稳。
但问题是他真的能躺在这个功绩上一辈子吗？当肖恒彻底不需要他这副马骨之后，他的下场将会如何呢？
这也是为什么黄世忠一定要厚着脸皮挤过来的原因。他心中有种别人难以理解的紧迫感。
至于张南……
按理来说，张岚的位置如此稳固，张南自己也掌握着蒙元内部的一条情报线，在如此优异的外部条件下，他的处境应该比黄相爷好很多才是。
然而坏就坏在张南给肖恒留下的印象太差，觉得张南本身根本就没有统战的必要——效率低收益更低，而且这人又臭又硬，倔脾气上来了就要与城共亡玉石俱焚什么的……
肖恒不仅不敢给张南任何权利，甚至还专门叮嘱过张岚让他看住自己老爹，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尽管张南的外部条件如此的优厚，但其实他的地位要比黄世忠还要尴尬。
可以说现在坐在这里的一桌老男人们各自都有各自的难处，都有各自的顾虑。
而且在这几人中，秦荐和张南是世交好友，韩非和赵擎天然亲近，所以坐到一起的时候反倒是黄世忠的位置颇有些尴尬。
而最让黄世忠尴尬的是，张岚这位手握重权，实际地位要远高于他的小辈仿佛侍从一样一直站在一边……这让黄世忠如坐针毡但却又没脸站起来。
如此的一桌人，不仅关系错综复杂，各自的情绪也是一团乱麻……像现在这样硬生生地凑在一起，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本来说是出来踏青的，结果却被堵在了这个凉亭之中大眼瞪小眼。
“咳咳……这茶真不错。”黄世忠试图打破尴尬的局面。
闻言大家也都只是点点头。
见状张岚上前一步介绍道：“此茶引进了新式炒茶工艺，从温度到手法都有严格的控制，虽然品质未必有多好，但质量却是非常稳定。”
“工业化……”韩非感叹道。
“不错，就是工业化生产流程。”张岚笑道。
如果问韩非这段时间来，对于秦府印象最深的是什么，除了那些机械之外就是在各个工坊对于生产环节的量化与标准化。
有段时间他很好奇，秦府是如制造出来各种一模一样，品质波动极小的商品的？
而后就找了几家工厂参观，其中既有暖水瓶的生产线，又有造肥皂的工厂……虽然没看到流水线程度更高的枪械和子弹生产线，但这已经足以满足他的好奇心了。
“工业化让生产成本降低了，也让最终产品的品质提升了。”
“……”
张岚干巴巴的介绍了半天，见众人都没什么兴趣，最终只好闭上了嘴巴。
随着张岚的声音消失，那种诡异的气氛再次在凉亭之中聚集。
整个圆桌上五个人围坐一圈，而秦荐和赵擎两人分坐左右，中间只隔着个黄世忠。
两人的目光基本不会交错，即便是有什么想法了，也只是回过头去分别于张南和韩非两个人轻声讨论。
而恰好卡在两人中间的黄世忠，很容易就感受到了两人之间那个看不见的漩涡。
张岚虽然有心打破这个无形的避障，为肖恒扫除内部的障碍，但是几次尝试都无功而返，也只能跟黄相爷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好在这样的气氛没持续太长时间。
远方的欢笑声和隐隐传来的“不醉不归”四字，终于打破了凉亭中那诡异的气氛。
此时无论是秦荐也好，赵擎也罢，凉亭中的所有人都将视线移到了远方的那块草地上。
肖恒一边烤串一边说着什么，秦幼萱左手抱着酒瓶右手拿着鸡翅毫无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赵茹也放开了平时的气场，满脸笑意的与秦幼萱说着什么，手里虽然也拎着肉串，但好歹将酒瓶换成了酒盅。
至于小蝶则站在肖恒旁边……她倒不是在帮忙，而是肖恒烤完一串就拿走一串，一边递给两位小姐，一边也满足自己的胃口。
看着那边其乐融融的景象，赵擎轻叹了口气。
对于自己这个女儿，赵擎是一直都感到亏欠。让她幸福是他这个爹最大的追求了。
只可惜眼前这臭不要脸的秦荐抢先了一步，自己的那个女儿又乖巧得惹人怜惜，还没竞争就自己退后了一步成全了秦家。
这不仅让赵擎对秦荐耿耿于怀，同时心中也充满了愧疚。
如果想当初他能更主动一点，那么赵芮未必会落到现在这个结局。
不过现在看来，肖恒和赵芮也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至少秦幼萱不排斥，肖恒对待两人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还是要顺其自然比较好。”韩非在旁边劝道。
“也许吧。”说道这里，赵擎抬头看了秦荐一眼——他可能答应这种事吗？
可没想到的是，秦荐闻言也同样抬头看了赵擎一眼。
坐了这么久，两人的视线第一次交汇，赵擎自然是双目平视，可秦荐却别开了目光。
韩非那句话既是给赵擎说的，也是说给秦荐听。
站在韩非的立场上，他当然希望肖恒兼收并蓄——只有这样目前秦府的政冶体系才会真正地稳定下来，而不像现在这样存在着内部隐患。
名义上目前的蜀地是以赵芮为女皇，赵擎为太上皇的“北宋国”，但实际上操控一切的却是以肖恒为首的秦府势力。
这样的割裂暂时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可一旦出现问题那就是对现有体系的割裂。
韩家已经与肖恒深度绑定了，当然希望肖恒所打出来的这片江山和谐稳定。
然而对于韩非的话，秦荐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如果赵芮是个平常人，秦荐也不会说什么——例如肖恒若是要收小蝶入房的话就没什么阻碍。毕竟小蝶虽然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但她若是进肖家，那肯定是做妾的，影响不到秦幼萱的地位。
而现在的问题是，赵芮现在可是女皇！一个女皇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再说了，赵芮可是跟肖恒同生共死过的，关系之坚定也许连秦幼萱都稍稍差了那么一点——这从肖恒毫不犹豫地就将她扶上皇位而不是自己立旗为王就能看出。
肖恒的内心对于赵芮一定是愧疚的！
但如果肖恒真的娶了赵芮，那么秦幼萱的位置就尴尬了……
事关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在这件事上秦荐也是丝毫没有后退的余地。
“我说你俩就是想多了，那个人的婚配大事，怎么可能是你们俩能操心的？”
坐在一边许久没有言语的张南终于第一次说话了，而这口气倒也符合他嘴臭的人设。
“肖恒那人看着好像很随和，可心里什么事都分得清楚。你俩在这争个半天有个屁用！？最后能影响到谁？”
“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不如喝酒。”
说罢，张南端起酒杯呲溜一声一饮而尽。
是的……张南杯里的不是茶，而是酒。
“哈，好酒！”
“就是少了点下酒菜……”
然后张南的目光就瞟向了站在一边的张岚。
“呃……肉串倒是还有很多，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你来烤不就完了！”
“……”张岚无奈的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又看了看赵擎和秦荐两人也没反对，这才出去搞肉串去了。
随着碳炉热起来，滋滋冒油的肉串引得人食指大动，众人也就渐渐放下芥蒂，把茶换成了酒，就着良辰美景谈笑起来。
勾心斗角哪有撸串舒服？
至于肖恒他们……
就像韩非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有些事，不如顺其自然……
……才怪！
赵擎眼中燃起了战斗的火焰。
“来来来，秦大人，你可是我赵家的大人恩人，我敬你一杯！”
“哎呦不敢不敢，您这身份尊贵，还是我敬您一杯！”
“……”
是夜，秦荐和赵擎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算是在酒量上打了个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