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高层那些复杂得仿佛乱麻一般解不开理不清的关系，让张岚头大不已。
按理说额肖恒的家事应该跟他没多大关系才对，可问题是他的职位——情报部部部长！
作为情报部部长，那么监视并汇报凉亭中的情况自然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更别提在凉亭事件中，他老子张南的表现可是非常亮眼的，以至于让他后来好长时间都惊叹不已。
用如此简单的手段就将秦府目前最尖锐也是隐患最大的矛盾轻松的一笔带过，这何止是神来一笔可以形容的？
老子出彩了，当儿子的自然也想在肖恒面前给自己老爹长长脸。
然而问题是……这个报告究竟应该怎么写呢？
这可成了问题。
说多了吧，参与天子家室，怕不是嫌命长？
说少了吧又有失职的嫌疑，这屁股下面的位置是不是也应该让给更称职的人？
纠结了好半天之后，张岚终于还是决定不写报告了，而是直接“面圣”。
毕竟文字这种东西虽然的确能传递情报的，但却也缺失了情绪和语气，同样一件事用不同的语气可能会有完全相反的效果。
不过张岚并没有直接汇报，而是借着另一件事找到了肖恒。
……
恭州城，秦府别院。
肖恒坐在桌前挠着下巴，而张岚则在肖恒对面正襟危坐。
“这么说，蒙元的第一次测试算是失败了？”肖恒敲了敲桌面上的那份情报问道。
“从消息上来看，应该是的。”张岚点头。
“色目人的卷枪管技术无法达标，或者说色目人根本就是有心拖慢乌鲁台他们的研发进度。”
张岚说完顿了顿，给肖恒以消化的时间，然后这才说出自己的判断：“我觉得色目人跟乌鲁台他们应该是竞争关系，色目人目前掌控着蒙元的造枪、铸炮等工作，其部族头领依靠这个可是在蒙元内部混得风生水起。”
“而且据乌鲁台手下的金人说，色目人似乎仗着技术地位搞了好多让蒙元高层不喜的事情，而现在若是乌鲁台他们在火器方面崛起，那么相信色目人也很快就会沦为三等人甚至四等人了。”
张岚说话的节奏很有讲究，当肖恒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就讲得稍微快一点，而等肖恒眼神发散的时候他就说得稍微慢上那么一点，不会让肖恒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好多话没听清。
“内卷无处不在啊……”肖恒摇摇头。
“内卷？”张岚一愣，又是一个他没听过的名词。
“嗯。”肖恒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开启了下一个话题，“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
“我看看……”
张岚掏出自己的小本本翻了起来。
一般来说只有最重要的情报才会直接告诉肖恒，其他的比较细碎的小问题除非肖恒主动提起，否则张岚是不会用这些小事打扰肖恒的。
“倒是有两件值得注意的消息。”张岚从本本上抬起头来看着肖恒，“其一是日本大名试探着攻击了一下石见银山周边的炮楼，结果发现火力很猛就缩回去了。”
“另外一件是热兰遮那边的荷兰人带来个消息——据传闻英国东印度公司似乎正在备战，而他们争夺的目标很有可能是淡马锡。”
张岚说完，又说了几个其他地方的小问题，例如蒙军的备战情况啊，朝鲜半岛的局势啊之类的。
再有就是随着春耕快到了，秦府的惠民贷开始渐渐发威，不少农民宁愿跑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路去益州城申请惠民贷，也不愿意在家门口的当铺或者地主那里借钱了。
总体来说，除了前面两个和最后一个之外，其他的都是小问题。
而最后一个虽然也比较重要，但这也只是惠民贷的一个利好消息罢了，并不需要报肖恒处理。
“惠民贷风靡是好事……不过周边的当铺有没有经营不下去的？”肖恒想了想，还是先问了一下最后一个问题。
“目前来说还没有。”张岚摇头。
“这个你们稍微关注一下，尤其要关注一下那些地主的情绪。”肖恒吩咐道。
“是……不过目前那些地主都已经被严加盯防了，我们要不要继续增加人手？”张岚这句话既是请示也是隐晦的邀功，表示自己该做的事都在推进中。
“不用了，保持现状就好。”
肖恒摆摆手，随后开始思考那两件更值得注意的大事。
在肖恒的印象中，日本幕府应该已经被打服了才对，然而直到现在幕府依然陆陆续续的添油试探，一副很想要夺回石见银山的样子。
这要么说明幕府依然没有认识到秦府力量的可怕，要么就是因为石见银山太重要了，而幕府对于目前这个结果并不甘心。
不过以秦府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即便幕府完全不考虑蒙元的入侵，调集目前备战的所有兵力去围攻石见银山，那秦府也只需要暂时收缩力量，从银山退到大田港，然后依托大田要塞死守。
再结合秦府强大的海上实力，只靠大田要塞估计就能拖住整个日本的兵力。
而到了那个时候，蒙军必然会长驱直入……对于幕府来说，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这就不必多说了吧？
所以肖恒的判断是幕府应该不会如此破釜沉舟。
况且就算幕府破釜沉舟了，有着大田要塞和海阎王号作为依托，肖恒也不相信幕府能拿关家怎么样。
这件事保持关注就好，万一关家那边有急他们自然会发电报的。
而另一方面，英属东印度公司正在备战的事……
淡马锡自古就是进出马六甲海峡的咽喉要道，可以说谁得到淡马锡谁就掌控了整个南海的进出口。因此这里也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
无论是谁统治南海，第一件事都是占领这里。
荷兰人之前试过，最后败给了蒲家，只能退而求次占据了爪哇的巴达维亚，并在那里建立了总部。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巴达维亚位于马六甲海峡东南，这里也有一个可以进入南海的入口。
只是从这里进入南海要先进入爪哇海，再北上经过卡里马塔海峡，最终才能抵达南海，路程上要比直接走马六甲海峡远不少。
不过尽管如此，这仍然给荷兰人留下了一丝进入南海贸易的机会。
如果英国人想要进入南海进行贸易的话，最低成本的方案肯定是租用巴达维亚这边的通路。
至于跟蒲家商量……抱歉，蒲家之所以占领淡马锡，为的就是掐断其他国家进入南海的水路，以此来垄断南宋所有的对外贸易。
即便现在南宋已经幻灭，但在投靠了蒙元之后，蒲家的势力反而更大了，注定不可能让英国人进来的。
所以租用甚至占领荷兰人的水路才是最经济实惠的举措。
然而英国人的胃口大得很，如此委曲求全的方案他们根本考虑都没考虑过，直接就要与蒲家开战。
蒲家虽然战舰技术比不过英国人，但别忘了淡马锡所在的马六甲海峡海面也比较狭窄，风浪不大所有近岸船只都能使用。
所以英国人也将面临跳帮战和火船的威胁。
不过既然有荷兰人珠玉在前，那么英国人应该已经知道了蒲家的进攻手段。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选择开战……
“看来英国人的信心很足啊。”肖恒皱眉道。
“看起来是……或者按荷兰人的说法，叫‘傲慢’。”张岚似乎并不看好英国人。
“傲慢吗……”肖恒依然眉头紧皱。
“公子为何担忧？无论蒲家赢了还是输了，对我们来说难道不都是件好事吗？”张岚问道。
“好事？可未必。”
肖恒站起身来，走到墙边，将其他几份地图卷了上去，露出了倒数第二张地图——南海地图。他的目光在南海地图上巡视了好久。
“这地方如果丢了，想要再打回来可就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肖恒叹息道。
“为什么？公子你也觉得蒲家会输？”张岚惊讶地问。
“很有可能。”肖恒转过身来看着张岚，“你觉得，在蒙元正准备全力攻日的情况下，蒲家能抽调出多少兵力来防守淡马锡？”
“这……我不知道。”张岚坦然，他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蒲家在蒙元的支持下变得更强了，但与此同时蒲家的自由也被限制了。在蒙元的利益和蒲家自己的利益面前，蒲家很有可能会优先选择蒙元的利益。”
肖恒所说的事，发生的可能性极大。
“你的意思是……蒲家有可能放弃淡马锡！？”张岚有些惊讶。
“很有可能。”肖恒再次叹了口气。
就像之前说的，英国人想要攻下淡马锡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与之相同的，秦府若想拿下淡马锡，其实面对的是跟英国人同样的麻烦。
马六甲海峡太窄了，在这里就连已经足够灵活的海阎王号都有点施展不开……这种狭窄的水道天然就是桨帆船的战场。
除非秦府现在立刻拿出一门比75真理口径更大、射程更远的火炮，并且以此建立数艘炮塔中置的战舰。
否则想要拿下淡马锡，就必须硬着头皮闯到海峡内部去，与占据地利的英国人贴脸肉搏。
所以虽然英国人与蒲家发生战争会拖蒲家的后腿……但问题是即便没人拖蒲家后腿秦府对蒲家也是碾压的好吗？
只要肖恒愿意，蒲家的舰队甚至都无法从自己港口里出来！
海阎王堵口在现阶段没有任何船能突破。
想到这里，肖恒又意识到了一个更让他糟心的问题。稍微考虑了一会之后，肖恒决定先问问张岚的想法：
“如果是你领导蒲家的话，在面对英国人的时候会不会与其死战？”
肖恒如是问道。
“这个……”张岚刚想说会，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答案这么简单肖恒还问他做什么？
可等他仔细思考了一番之后，却是越想越觉得蒲家可能不会与英国人死磕了。
“……可能不会。”张岚迟疑地说。
“为什么？”肖恒追问。
“因为他们反正也打不过我们，再加上蒙元的利益在北方，所以索性把英国人放进来，也让南海这片多一点变数……”
“而且如果我领导蒲家的话，我甚至会在南海这边进行战略收缩，将所有力量投入到北方去……全力辅佐蒙元攻日。”张岚一边思考，一边继续说：
“而等日本被攻破，我们这边差不多也要跟英国人照面了……按照英国人如此贪婪的性格，搞不好我们已经跟英国人发生了冲突，到时候蒲家就能在休养生息的同时坐山观虎斗了。”
“等我们和英国人拼出胜负之后，无论是我们赢了还是英国人赢了，可能都要面度一个在日本战役立功之后实力更强了的蒲家。”
肖恒听完之后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蒲家很有可能会放弃淡马锡。”
“那荷兰人呢？要不要支持他们夺下淡马锡？”张岚问道。
“你当荷兰人是什么好货色？他们占下淡马锡和英国人占下淡马锡没什么区别。”肖恒摇头，“不过我怀疑荷兰人有没有实力跟英国人争。”
“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张岚请示。
“暂时也只能放任了。”肖恒有些遗憾，“目前我们的战舰就只有一艘海阎王，它既要镇守热兰遮又要随时准备支援关家……如果崇明要塞那边出问题也要海阎王号去支援。”
“而我们新的战舰至少还要2个月才能下船台，再来两个月才能完成海试并形成战斗力……”
“短时间内，我们是没有精力去管淡马锡了。”
“……也只好如此了。”
张岚也跟着叹道。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张岚忽然想到了自己今天亲自来汇报的目的，不由抬头看了肖恒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肖恒自然注意到了下属的表情。
“那个……前两天……春游时……的事情。”张岚试探着问道。
“哦，你是说那两位啊。”提起秦荐和赵擎，肖恒也有些头痛，“他们俩是不是又较劲了？”
“您都知道了？”张岚一愣。
“猜也猜到了……俩人喝得烂醉，我还被李姨数落了几句。”肖恒揉着太阳穴。
“这样……那我就先撤了？”
“嗯。注意关注一下地主们的反应，惠民贷是我们的基本政策，绝不允许任何人挑衅、破坏。”
“是。”
张岚躬身告退。
过了很久，肖恒一声叹息。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