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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在对最后一稿的台本。

访谈环节的问题是她和许小贺事先拟好的,不想节目组临时增加了几条相对敏感、尖锐的问题。到底逃不过去,也为了避免直播时尴尬,工作人员赶在开场前五分钟过来和她通气。

徐清一看本子就皱起了眉头,转过脸来在演播室寻找许小贺的踪影。

“许小贺人呢?”

工作人员见她直呼许总名讳,晓得她是对台本不满,硬着头皮道:“做节目嘛,肯定得有点噱头。一瓢饮的那位在圈子里名气很大,借他的名头造势,也是为了更好的宣传节目。至于你们的关系,我已经跟主持人打过招呼了,她会视情况给你眼色,实在不想回答的话,她会帮你找台阶。”

“许小贺调查我?”

“这是必要的程序。”

“《大国重器》做的不是陶瓷访谈吗?还关心嘉宾的私生活?”

“您所在的行业,工作环境,公司情况,包括同事、朋友和恋人,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许总认为,陶瓷与生活无法割断关系。”

许小贺不想采访一个陶瓷设计师,只是为了交代日复一日的设计工作,讲述那些外行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这样会让观众觉得无趣,甚至倒胃口。

他想要鲜活的、精彩的、最好还有狗血桥段的人生,这些素材才是丰富一个陶瓷设计师,让她立起来的关键。徐清做到了每个环节的配合,唯独对感情生活闭口不谈,许小贺没有法子,只好采用一点点小手段。

“徐小姐,如果不是许总的授意,我不会提前来跟您对新台本。许总包括节目组都已经非常考虑您的心情了,也请您别再为难我。”

“拿合同以外的东西要求我配合,凭什么?”

徐清也不补妆了,扔下台本开始找许小贺。主持人一看,忙叫道:“喂,你要去哪啊?马上就开始了!”

徐清脚步一顿。

主持人是名嘴,一嗓子喊得整个演播室都看了过来。舞台、灯光、甚至台下的互动观众都已经准备就绪,所有人都在等她。她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浑身烧起来似的,被什么裹挟着回了头。

在那片刻间,她看向徐稚柳。徐稚柳没有说话,转身离开演播室。

她的心底忽然涌现强烈的不安。

外面走廊上许小贺正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架住手臂,激烈的朋克音乐掩盖了他的大吼大叫。徐稚柳出来时,正看到他被保镖拖进转角。

如果这一刻许小贺可以看到徐稚柳,他就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对他和徐清而言可谓“转机”的东西,就这么在少年的漠视下被盗走了。

偷盗者不知是岁月,还是一张模糊的面孔,总之你看着他,像一张失去成色的皮子。

他一直冷冷旁观,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许小贺被像个布袋一样扔进长沙发里,打过蜡的刘海朝脑门戳了一下,险些扎进眼睛!他刚一坐稳就揉着手臂跳起来大骂道:“许正南你个老瘪三,你想干嘛?”

“冲谁嚷嚷呢,没礼貌。”对面单人皮座里,一个挺着大肚腩的地中海男人懒洋洋地开口道,“马上节目就要开始了,一个人看直播无聊,你过来陪我一起看。”

“有毛病吧你!”许小贺作势朝门口走去,还没靠近就被两个保镖挡住去路。他用尽吃奶的力气闯人墙,结果反被丢回沙发里。

吃痛的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才是子公司的总经理!”

许正南眯着眼睛,任由技师给他按摩肩背,享受地哼起小曲。

许小贺一看情况不对劲,打开手机准备报警。许正南说:“你妈妈在南区的老房子是你姥姥临终前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她小时候就在那一片长大,听说感情深得很。”

难怪说姜还是老的辣,许正南一张嘴就捏住许小贺的命根子。

“你想干什么?”他摔掉手机,冲上前去揪住许正南的衣领,“你别想动我妈的房子。”

“你妈这人是真精明,精明了一辈子,偏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估计她到死也没有想到房子会到我手上。这事儿不怪你,你不知情,是你妈瞒着你。当初你在国外花天酒地闯了大祸,为了帮你摆平麻烦,你妈不得已卖了老房子周转,想等风波过去再把老房子买回来,可惜啊,到死都没找到幕后买家。”

“你个畜生!”许小贺是真不知情,一趟酒喝得不省人事,在医院躺了三个月,身上缝了十几针,脑袋还险些被人开瓢了。死里逃生后光顾着感谢上帝,哪里想过钱的事儿?

他咬着牙,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奈何被保镖们制住双臂,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他失去理智,却又不得不保持清醒:“把房子给我。”

“哦?现在知道要好好跟我说话了?”许正南一个眼神示意,许小贺立刻获得自由。老家伙上前拍拍儿子臂膀,笑着说,“小贺,我是谁?我是你爸爸!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能害你吗?”

这就叫怀柔。许正南笑一笑,旋即变脸:“《大国重器》不是你该得的东西,不要再碰了。”

说话间,一人从旁边摆着的中式屏风后走出来。许小贺蓦然睁大眼睛,想要上前,却被许正南按住肩膀:“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你妈的老房子也一样,到最后总归都是你的。”

紧闭的大门重新打开,就在眼前不超过十步的距离,许小贺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出去,还回过头来冲他轻蔑地一笑。

他再也按捺不住火气大骂道:“程逾白,你……”下一秒就被人捂住嘴巴强行消音。

不远处原本应该开始直播的演播室,意外出现了电路故障。主持人叉着腰在台上破口大骂,工作人员走进走出,观众们一头雾水。

徐清看着眼前混乱的情形,心头浮现一个不详的预感。

为什么徐稚柳还不回来?

她来不及通知任何人,拿着台本往外跑,主持人在她身后骂得更凶了。她出了门,推开隔壁演播室。

不是,也不是隔壁的隔壁。她循着房间一个个找过去,最后在对面靠东北角的演播室,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徐稚柳正站在门口,听见声音回头。徐清看也没看他,径自从旁穿过。演播室内观众区灯光已经暗下去,工作人员皆在打手势对流程,前方导演站起来示意全场噤声,随着倒计时3——2——1,镜头推到台前,舞台两侧灯光大亮。

这不是徐清第一次见程逾白穿正装,学生时代数次上台演讲,白衬衫,西装裤,都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只是五年不见气质大变,他闲闲一坐,便胜券在握。

主持人叫何东,跟香港第一任富豪同名,资历深厚,常被人叫做东哥。何东做了一辈子的财经访谈,却出现在一档陶瓷节目里,这一点已经让观众大感意外,加之梳着大背头,一副香港名流的潇洒姿态,更为演播室增添不少光彩,不过他却说,“因为身边坐了一位比我还英俊的年轻人,很遗憾,今天的风头不能属于我了。”

尔后要介绍嘉宾的身份,何东说,“他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需要我给大家念念他的身份吗?就是这单子有点长,我怕还没念完就下班了,哈哈回到正题——程逾白,江西华夏物证鉴定中心金牌专家,名物古董投资行特约顾问,石渠雅集文物鉴定中心所所长,曾担任中央电视台《寻访消失的艺术家们》、《景德镇陶瓷一二谈》以及江西卫视《华夏奥秘》等节目的特约鉴宝专家……”

何东喘了口气,“哎哟,嘴都快念秃噜皮了,还没完呢?”

他拿着台本里外翻看,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惹得观众哈哈大笑。

程逾白也笑:“东哥,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行,那就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暂且饶过你,不过节目要是搞砸了,以后咱俩还当没见过。”何东为人幽默,控场能力十足,“各位猜猜我和一白是怎么认识的?诶,那位朋友说忘年交,没错,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认了,一白七八岁的时候我就想结交他了。那时他给财经频道投了篇稿子,被邀请来上我的节目。”

导演随即在公屏上打出以前经济频道的材料。

照片里可以清晰看到何东和一个男孩分坐两侧交谈的画面。男孩头戴一顶红色贝雷帽,有点婴儿肥,脸颊圆嘟嘟的煞是可爱。

“各位肯定很好奇,他小小的年纪怎么会上财经频道?跟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说的?说实话编导找到他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那篇《关于十大瓷厂没落背后几点思考》的文章的竟然是个小男孩写的。观众席里有没有人曾经读过这篇文章?”

新媒体时代,传统的访谈形式已经落后,借助演播室,实时与观众互动,既能达成线上线下的沟通,拉近距离感,还能让看直播的观众参与进来,是万禾传媒的全新尝试。

何东叫起一个中年男人,镜头随即切换成两个画面,一个呈现台上,一个呈现台下。

中年男人说:“我是您的忠实粉丝,每一期节目都看了。这个男孩让我印象挺深刻的,仔细想想应该有二十年了,那篇文章放到现在依旧具备深刻的思考意义,可以放出来让大家一起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清楚十大瓷厂的情况,事实上经济改革只是一方面,为什么别的城市可以迅速站起来,进入经济快速增长的时期,而景德镇明明早于别的城市起立却突然倒下?这一点真的很值得探讨。”

文章里,小男孩的笔触还较为稚嫩,主要总结了几点,都是国营机构历史由来根深蒂固的弊病。

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一个厂子里退休员工占三分之一,管理人员占三分之一,生产工人仅有三分之一,这么一来,一个工人就要养三个人,生产负担就很重。人员构造也相对脆弱,技术工种在少数,多半是家属工,带子传艺,病残退休,工厂变成了就业安排组织,一起吃大锅饭。

再有一个,原来十大瓷厂是国有单位,和银行是左右手的关系,银行肯批贷款。到了改革开放后,瓷厂私有化,要自己搞钱,光是利息就吓死了人,生产力跟不上,收支不平衡,长此以往银行不肯再批贷款,就造成沉重的债务负担。

此时遭到私企的冲击,工资相差太大,技术工种开始流失。后来要改制瓷厂,要么对外出租,要么卖掉,要么就是合并成股份制,不过当时许多人不懂股份,也无法快速适应,就导致了许多瓷厂一夜之间倒闭消亡。

其中还有个重要环节,就是产销脱节,十大瓷厂只管生产不管销售,有专门的出口和内销公司。以往通过国家贷款搞技术,提高再生产力,后来没有资金流动,生产先于销售,就产生了滞销。加上时代局限性,老百姓买不到7501瓷,买不到建国瓷厂的“汝、定、哥、官、钧”五大名窑仿古瓷,也买不到红旗瓷厂的釉下彩和釉上彩等各种中西餐具、茶具、酒具、咖啡具和各类单件碗、盘、杯、碟等日用瓷。

想当然的,出了景德镇,也没有太多国人知道“彩虹”釉瓷曾获第39届尤里卡国际发明金奖,“玉花”牌稀土釉下彩系列产品获得第二届北京国际博览会金质奖,“高岭”牌45头餐具获全国优秀新产品金龙奖,《红楼梦·十二金钗》系列彩盘成为出口创汇最高的产品。

景德镇不是没有出现过牛逼的陶瓷品牌,而是他们出现的时候,国家并没有给他们展示的平台。最好的品牌,在改革春风吹满地最好的时期,尚且无人知晓,就无声无息地没落了。

这也导致很多经历过十大瓷厂失败的商人,对景德镇陶瓷失去信心。

背负万钧债务,急于寻求脱身,哪还跟得上时代的发展?

何东说:“通过那篇文章,不难看出来一白真心热爱陶瓷。那么小就可以拥有透彻的观察与思考,实在难得。看过我节目的都知道,财经频道至少有一半都在讲陶瓷发展,确实景德镇的经济脱离不了陶瓷,可以说很长一段时间,陶瓷就是景德镇的咽喉和命脉,相信在未来五十年甚至百年历史长河里,陶瓷依旧会作为经济主体,构建景德镇的钢铁长城。”

话锋陡然一转,“我听说三个月前,九号地被列为重点扶持项目,将要开展古陶瓷村重建计划,目前一白是主建设官?”

程逾白点点头,笑说:“东哥消息很灵通嘛。”

“那可不,要不就凭一张嘴,哪能跟上你的车?我就要退休了,不出意外这将是我主持人生涯里最后一档节目,我希望《大国重器》可以从一个特别的角度,讲述经济,讲述建设,以此让观众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陶瓷气象。也许不用太长的时间,我们就能亲眼见证一个全新的时代,那将是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万千同胞共同携手创造的奇迹!”

何东利用职业生涯最后一档节目,打出一手感情牌,调动直播间人气,观众们空前高涨起来。

就在此时,他以一种看似闲聊家常的姿态,向程逾白发问:“方便讲一讲你作为主建设官,打算如何开展建设吗?古陶瓷村重建的具体项目都有哪些?我想大家都很关心。”

“当然。”

一大段的互动与铺垫过后,观众的期待被拉高,开始进入今晚的主题。这个主题,同时也是做《大国重器》这档节目的主要目的。

徐清一早知道程逾白做的根本不是节目,而是通过节目载体去实现他更为宏大的、未竟的野心,正如徐稚柳对舆情的分析,好好利用的话,形成蝴蝶效应也未尝不可。

她走近了,悄无声息融入观众区,看到程逾白不动声色调整了下坐姿,以正对摄像头。他的面目轮廓在高光照射下,显出一种深远的况味:“目前我已经向监管协会提出了建设方案,我将其称之为——百采改革。”

徐清的心骤然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刺痛了一下。

在她身后不远处,某片阴影下,少年的心也刺痛了一下。

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战斗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