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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些人声,云梦缓缓苏醒,撑起身,她透过还没散尽的梦眼张望,外边已是落霞夕阳。

“呃,我刚刚是不是太大声了?”魏缘音龇牙道,“抱歉啊,把你给吵醒了。”

云梦走出帐篷还有些迷糊,风一吹又冷了几分,她拉起围巾道:“啊,这个啊,没事。现在几点了?”

“具体时间倒是不知,”陈啼鸟笑道,“不过快晚上了,兴许是五、六、七点吧。”

“我居然睡了那么久?”云梦站起身,“没耽误什么事吧?”

“没有,咱可闲,”魏缘音耸肩轻松道,“还想着让你多歇歇呢。”

“谢谢,”云梦笑着,“没耽误大家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哦,”云梦偏头道,“大家醒得那么早,不会困吗?”

“没,”魏缘音回复道,“咱都夜猫子,平常差不多都是这个点起床。”

“这样啊,”云梦挠挠头,“那大家还真是厉害,我还有些不适应,哈哈。”

“说到这个,”陈啼鸟搂了搂盒子,“这接下来可是苦日子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嗯,我已经准备好了,”云梦认真道,“现在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咱刚刚不是在聊这边环境的问题嘛,咱把话题扯回去?”魏缘音挠挠头,“咱一块再讨论讨论?”

“这边环境有什么问题吗?”云梦提问道。

“啊,这个啊,让我想想啊,”魏缘音一脸纠结,停顿片刻突然起身,“算了,说不明白,咱先一块去看看!”

这小破屋别说门了连个门框都没有,起来走几步就到了屋外。

粗略一瞟,周遭是成片的半朽小土屋,它们挤在一块在寒风中取暖,再透过那些宽敞的别致“开窗”,还隐约可见后边是半高不高的小土坡呢。

稍一细看,附近连片点绿都没有,配上这焦红焦红的霞,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厌烦。矮一点的,草,看不出有半点春风吹又生的迹象,高一点的,别说树叶儿了,就连树根都被刨了出来,不知道在谁燃的火堆里燃烧,看那深坑,估摸重量也不小,倒是难为这些人了。

“喏,就是这样,这边环境可糟,咱要取暖喝水什么的都得去其他地方,”魏缘音耸肩道,“可要辛苦咧。”

“水源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得多走走了,”陈啼鸟附和道,“好在我们本就需要走那个方向出去谋求生计,便也是顺路,过几天再观察观察,兴许事态还有变化。”

“就是要苦一苦云梦小姐了,”陈啼鸟抱紧盒子轻笑,“兴许这种生活还是头一遭吧?会不会觉得失衡呢?”

云梦收回远方的视线,紧紧围巾,道:“当然不会。”

“这里风景可好,落云与山地相拥,城市与喧嚣消隐,别有一般风趣,”云梦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土墙或抵挡不了寒风,但朋友聚在一起,这儿便是最温馨的港湾。”

“云梦小姐——好生乐观。”陈啼鸟笑着摇头,“倒是让我升起几分羡慕。”

“言重了哈哈,”云梦挠挠头,好奇到,“说来,这边如此偏僻,各位不担心遇上什么怪诞产物吗?”

众人相顾,良久爆发出笑声,施茜望昂起头骄傲道:“嘿,这就不知道了吧。”

魏缘音双手叉腰爽朗接话道:“咱可是专家!”

……

诺大的房间仅一人,灯息暗深,留窗外一轮皎月独明,赵执愿靠坐在椅子上与脑海中的声音相谈。

“让你担心了,”赵执愿呢喃到,“多谢你的关心。”

“不必言谢,我们可是朋友,”脑海中李思越的声音停了停,“你——要是撑不住,就回来吧。”

“我会继续坚持,”赵执愿摸了摸手上的石膏,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小声道,“终止这场谈话吧,实在是太危险了。”

“怎么?你现在可不只是李饕的兄弟,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危险,”李思越补充道,“至少明面上是。”

“他就算还躺在病床上也还在寻找当天的狙击手,”赵执愿将本就听不太清的声音压得更低,“他并没有相信那个幌子替代品,就算他明面上还和我亲近,但他还是会继续调查我周围的人,也许,附近就有耳目。”

“好,”李思越语塞,良久嘱咐道,“那你多保重。”

脑海里,那联系断去,赵执愿用手指轻轻敲在另一只手的石膏上,嗒、嗒、嗒,随着时间回响。

他身后陷入寂静泛起亮光,一见到那些白色的丝线在空中起浮,他便知道来者是何人了。

他没有转身,只是开口道:“你是来询问我的吗?是来询问我是否还能坚持走下去吗?”

赵执愿感到身后椅子动了动,一双手搭上了靠背,一个声音柔和道:“吾当然知道,你能坚持下去。”

“那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呢?”赵执愿依旧没有转头,“圣女大人?”

“在李饕死后,你会成为壹号,你会成为领导者,”圣女祝贺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赵执愿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地敲着石膏。

“之前的种种真是辛苦,”圣女脸上挂着微笑,“但真正的困难现在才刚刚开始,你需要再接再厉。”

“我不明白,”赵执愿推了推眼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圣女平淡地说出那个答案:“加快吧,加快你的步伐,让这一切燃烧吧,让吾与你在烈火中交接权杖。”

“再加快?!”赵执愿察觉到自己声音的拔高,深吸一口气再次压低音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本可以平稳过度,缓慢加压,积攒民怨后再一次性诱发,这样,死亡的人数会减至最小。你这样反复要求加速,会抛弃多少人?”

“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更何况,你又如何确定按那样的方式走下去会是最佳结局?”圣女笑道,“也许那反而会带来最恐怖的炼狱,长达数十年的钝刀割肉与一瞬间的剧痛,你又会选择何方?”

圣女再次说出了那一个重复无数次的谎言:“吾是圣女,吾能窥见未来,吾将以最正确的指引带领众生走向新的世界。”

“让新世界早日到来吧,这就是我看见的最优选项,”圣女停顿到,“如此这般,你也可以尽早解脱,如此这般,众生会更早迎来幸福,这不也正是——你妹妹所希望的吗?”

“解脱啊解脱,”赵执愿微微抬头,任由思绪裹挟前进,“你现在的命令偏离了你最初的计划,那时的你,难道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现状吗?”

“神的世界充满变化,即便是蝴蝶小小地煽动翅膀也会引起剧变,吾只是在变化的众多结局中挑选最为合适的罢了,”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谎言脱口而出,圣女依旧维持着微笑,“但吾的目的始终与你一致,为了让更多人更好地活下去,所以吾只会挑选对应的结局。”

圣女没有继续,她在等待赵执愿的回答。赵执愿心中的天平正在颤抖,砝码似乎变得更为沉重,渗出鲜血,发出惨叫。一侧地狱一侧天堂,赵执愿看着托盘上升,将他拖拽着一同坠入地狱,即便他知道自己并不重要。

“我知道了,我会的。”赵执愿认命似得垂头,圣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像个捡到贝壳的小女孩一样挂着微笑转身。

“慢着。”赵执愿突然开口到。

圣女驻足:“什么事?”

“你真的认为,”赵执愿皱眉到,“你那些被三两个面包吸引来的'信徒',靠得住吗?”

“哈哈,”圣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为什么要靠他们呢?你也不会想着靠他们吧?”

“大部分人并不关心到底谁和谁抗争,谁又是为了谁抗争,大部分人只关心手中的碗和周围人的三言两语,他们甚至会拿战士的鲜血调笑,”圣女摇摇头,“吾为什么会想着靠他们呢?”

“吾啊,”圣女停顿片刻后,再次摇摇头,“吾只需要交接后,他们称赞几句加强吾的正义性罢了。”

“嗯,”更多的话语哽在了赵执愿的喉间,只吐出一句,“是我多虑了。”

圣女转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嗯,还有最后一件,”赵执愿平静道,“感谢你掩护我与李思越的沟通。”

那句话轻飘飘的就像一阵轻风吹过,没有重量不留痕迹,但圣女闻言后,还是轻笑到:“不用谢。”

……

拨开书卷,却拨不开心中乱麻一片,飘渺空白,荒芜一人,挥袖间噼啪声更是引人烦躁,杨风萨将面前书卷与墨滴斥离,环顾四周,空空荡荡,不闻人声但心中一片烦躁。

沉思片刻,杨风萨再将书卷招来翻动,字字和往日一般清晰无比,却再无法阅读,便是读过一句,也无法在脑海中留下印象,种种迷思缠绕心头。

啪,杨风萨将书卷拍开,他站起身,将毛笔举起,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一咬牙,挥斥手中白鱼,带出墨溪一片。

笔落,那条溪流首尾相连落地,化作一个墨圈。

杨风萨在墨溪旁盘腿而坐,一只手将毛笔一转化作精致酒杯,另一只手高举,从空中唤来酒壶,为自己倒酒。

“'忠',你并非人类,”杨风萨将酒壶摆至一旁,“我想向你询问一个问题。”

杨风萨注视手中洁白的酒杯,开口道:“在你看来,我们是什么样的种族?”

杨风萨将这一尊酒右手放入墨溪,任由其随波而去,在水中起伏。

杨风萨抬起头,看着头顶无边无际空白:“我们创造了自己的规则,并依此将自己划分、斗争。”

即是没有直接去看,杨风萨也能想象到那尊酒在水里晃动飘摇,被水推动着前进,一片黑色中,那一粒白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崇拜自己创造的工具,并让它做了我们的神,”杨风萨继续呢喃着,“还强迫着他人一同信仰这个虚假的神。”

“我们为自己搭起爬不完的阶梯,为自己构架不合适的模具,为自己浇筑虚假的枷锁,指着并不存在的完美标准,把自己贬低。”杨风萨的思绪混成一片。

酒杯被推动着又前进了许多。杨风萨还在继续:“我们争夺、我们劫掠、我们战争,我们指挥着别人或是自己与同胞厮杀,我们玩乐、我们沉迷、我们堕落,我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创造自己沉沦的地狱。”

“我们都做了什么?”杨风萨皱眉道,“我们竟这样对自己的同胞。”

酒杯顺溪流已过了圆的一半,杨风萨深吸一口气到:“在你看来,我们是不是一个罪恶的种族?”

酒杯开始从圆的另一侧流回,杨风萨还在等待,他害怕又期待那个也许的答案。

可最终,没有任何回应,杨风萨伸出左手,拦下墨溪中归来的酒杯,他低头看着那杯酒。

许久,仰头一饮而尽,手一晃,酒杯再度变回毛笔握于手中。

没有回答,也许就已经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