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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幼教班的班长黄丽,对林茜说赵明珠生病住院了,是妇科病,她的例假一直都不停,大家都说给她该捐点款。这个赵明珠的家庭林茜去过几次,这个家在城边上,平房,里面安的床就是主要家具了,床上挂的蚊帐都黑得洗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再有就是两条长凳,几个小板凳,电视洗衣机这些电器一样都没有。这个妈啥事不做,靠着领一百块钱的低保过,男人一早得肝硬化死了,没了经济来源。林茜直截了当地对她说过,你还没得五十岁,再去挣点钱,把女子供出来,林茜这样一说,当妈的就把衣服撩起,露出几寸长的伤疤让人看,边说:“不是我不做事,我一早动过手术的,把胆囊都割了,这么大的伤口啊,你看我们遭了好大的罪啊,我一早在乡里,哪天歇过一下,他老汉在外头打工,球钱没挣得有两个,他屋里的两个老东西一天起来就要吃要喝,这个小的也不冲火,不是今天发烧就是明天感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硬是起码三百天都在吃药。你给我评下理呢,林老师,我一个人要管家里老东西,还要管这个赵明珠,还有外头那个不中用的,浆洗缝补不都是我的事啊,结果哪想到,才把两个老东西送到火葬场了,这个不冲火的短命的又遭车子撞死了,我的命硬是咋个苦成这样子呢,我还想不通哩,你们还喊我去挣钱,我去挣啥子钱,我还想清闲自在的过几年哩。”

听她一通数落,林茜劝了几回,再也没话说了。

这次一听说赵明珠生了病,大家都出些钱,林茜在工资里拿出几十块钱出来,一共凑了一百多块钱,在当时,在厂里打工一个月工资就是一百多块钱,一个只有二十六个人的班给赵明珠凑这么多钱,还是不错了。结果林茜听徐林说这个当妈的拿到钱,一分钱都没给女儿用,都自己揣起来了。把林茜一下就气炸了,找到她妈一顿数落,林茜先是压住气问她:“你给赵明珠买营养品没有呢?她身体这么差,医生说是营养不良导致的,你还是要给她买点鱼炖汤补一下嘛。”

赵妈这样回答说:“林老师,她补啥子啊,屋里头吃的啥子都有,身体不好要怪就只有怪她自己,怪不到哪个,她自己早饭都不吃就读书去了,怪我吗!是她自己把身体搞成这样子的,不是我的过啊。”

林茜听徐林这样说过,那个家里头太穷了,赵明珠从来都不吃早饭就到学校了。你那家头总共还没得一百块钱,水电气要钱,粮食小菜都要钱,就说不看电视了,几十块钱两个人过还是恼火得很。

林茜耐着性子说:“不管咋个说,班上凑的钱你还是要给她弄点好吃的,要不然,你把她身体整差了,你还指望她给你养老啊。”

这个妈居然这样子说:“补啥子啊,她一直底下不断地流,我给你说,林老师,就象那个水库,你随便往上头掺好多水进去,他下头一直都在流,掺进去也流到没得了。还不冤枉钱啊。”

一听她这样说,林茜一下毛了,冲她嚷道:“赵明珠咋遇到你这种妈了,如果我妈象你这样,你看我早就给她毛起了。”

一下把赵妈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没等她说话,林茜转身走了,到图书馆给刘玉老师说的时候,气还没顺下来。刘老师听了她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林茜啊,你是没见过穷得很的家庭,她妈就是那种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的女人,这种女人成天只晓得找到人家诉说她的命不好,她自己又懒又歪,哪把女儿的身体当回事啊,人家说穷凶极恶,就是说的这种人,穷凶了,又不想通过努力改变现状,那女子的身体哪好得了呢。”

林茜就说:“我是看到她女子恼火,长得到是多好,这些学生说的是赵明珠二天出来了,找个有钱人家嫁了算了,离开她妈。”

刘老师说林茜:“你那些学生说得那么撇脱,有钱人是那么好嫁的吗,人家说有钱人家娶妻嫁女都要查三代。赵明珠那么穷的家庭,有钱人家咋可能看得上嘛,不说啥子,那个妈人家就看不上。那个女子也可能遗传了她妈的恶习哩,人家躲还躲不赢,还要娶你穷得叮当响的啊,扶贫不是你这种扶法。”

一习话,把林茜说得心里不知是什么味道了,心想,幸好自己家里不说富贵,但是吃饭营养父母亲还是保证了的,还能够让子女都受到良好的教育,如果出生太穷了,你要发展,除非出现奇迹,一般是免谈的。这次林茜骂了那个妈,赵明珠后来对林茜说,林老师,你不要去骂我妈了,我妈说你骂了她,她气得很。徐林几个人给赵妈找了工作,她直接否定了,说我还不想去伺候人哩。后来没到一年林茜没当这个班主任了,但听后来的班主任说,赵妈报名的时候又老是求老师,把女子的学费欠在那儿,也就无语了。

这天林茜到河那边上课,彦洵家就住在那里的,这次是农业局请去辅导他们农业局的人参加成人高考。但凡是没有文凭就到这些好单位上班的,几乎都是关系户,没有关系的,只有进民营企业或者是些要垮不垮的工厂。后来就有政策出台,凡是要机关或是事业单位的,都要有大专以上学历。这几年各种各样的成人高考辅导站就很吃香。这些年升大专或是专升本都要考政治,林茜做这种辅导可谓是轻车熟路,她在明阳市辅导政治还有点知名度了。当时一天挣一百五十块钱一天,还算是高收入了。比起学校一节课八块钱的课时费来说,算是相当划算了。因此,凡是有人请讲课,只要不和学校的时间相冲突,林茜还是愿意到外面去讲课的。

讲课下来,好久没见过李姐了,林茜就顺便到她家中去看看。刚走到化工厂宿舍,还在楼下,有个老太婆喊住她说:“林老师,你今天有空来耍啊?”

林茜还有点奇怪,反问道:“你认得到我啊?”

老太婆讲:“你是彦彦她们老师的嘛,你还在办学校,电视上我都看见你了。”

林茜恍然大悟,她一天忙得脚不沾地,早就把上电视的事忘了,就问:“李彦洵的妈在不在屋里嘛?”

老太婆回答道:“在屋里,她简直不咋个出门。前一阵还给我们这里头的人吵架,人家骂她男人贪污,她找到人家闹,喊人家到法院去说清楚,说人家损害了李毅的名誉。她一天也是,一泡屎不臭,她在那儿挑起臭。你要这样子扯筋,扯得清楚啊。这阵她不出来就在屋里使劲跳,把人家楼底下的人整得恼火得很。”

老太婆说话很快,林茜忍不住插话问:“她在屋里跳啥子呢?”

老太婆说:“晓得她啥子神经不对啊,天天在屋里到处整到响。她还不是其它时间跳,她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来跳了,人家楼底下的人就在窗子边上骂:‘你不睡觉吗我们要睡觉嘛。’”

林茜就问:“李厂长呢?”

她回答说:“李娃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找了李俏。这个李俏完全是个街边上的女娃子,这街边上的女子凶得很,啥子事情都把男人骂到骂到的,骂到遭不住了,男人长期在外面打工不回来,有时候回来看一下。”

听得林茜心惊肉跳,在这种家庭中没有人能够清静,一个人纯粹成了另一个人的发泄工具了。

林茜还是想去看一下,敲了好久门,都没动静,老太婆说:“一般人她是不会开门的。”

林茜只有大声自报家门:“李姐,我是林茜,你把门打开。”

喊了好几声,李姐总算开门了,对林茜她算是给足面子了,哪怕是装都要装出笑脸来:“林老师来了啊,我还说是哪个。”

把林茜让进门,林茜坐下说:“我在农业局上课,就在你们对面,就过来看一下你嘛。”

李姐明显瘦了。林茜听了老太婆一习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没话找话说:“李姐,你还是到外面参加点活动嘛,免得一个人不好耍。”

李姐没精打彩地说:“参加啥子活动嘛,我腰杆不对,跳舞我也不敢去,你说我做啥子嘛?”

林茜说:“我们单位江燕萍长期在妇女活动中心参加合唱团,收费也不贵,一个月才三十块钱,你可以去试下嘛。”

李姐说:“我嗓子也不好,都要五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年轻人,才二十多岁的时候了,还唱得来啥子歌啊。”

一个人总归要找点事来做,要不然,日子那么漫长,真叫一分一秒都在受煎熬。对犯人最残酷的刑罚是什么都不让你干,天天坐在牢里反思,这样的话不把人想出精神病就怪了。况且李姐想的只有往事,对于以后她已经没有打算了,最多的打算就是守着这个男人。问题是终日守着,男人尤其是有能力的男人,多数都是社交动物,他不是甘心于居家过日子,弄几个小菜打发一天的人。这种婚姻模式就成了一个当监狱看守,一个当犯人了,看管与被看管的关系。

李姐的问题在于她有了钱,日常的做菜做饭的事都不屑于去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林茜是不会陷入空虚的境地的,但李姐从来不会想,这个脑子不用就要作废的问题,她想不到那里去。林茜想到自己的母亲,虽然在护儿子问题上非常走偏,但她绝不会老痴了,她每天下午都要公园里去,每天都要看几份报,时不时还要自娱自乐地弹风琴,还可以边弹边唱。有次林茜听弟媳数落妈没给他们拿好多钱,就对她说过,妈随手就可以弹琴,你不要成天就在那儿计较钱,她的修养对你的娃娃都有好处,如果你娃娃净是看到一家人咋个争钱,她的眼睛里头就只有钱,妈的音乐修养很高,你咋没看到呢?奈何小向根本听不进去。

李姐的话逐渐多了起来:“你不晓得,我们这里头那些女人一天没得事就议论这个议论那个,你今天穿了件啥子衣服他们就开始说,你没穿啥子好衣服他们也要说,前阵那伙女人紧说你李哥贪污了,把老子惹毛了,给她们两个吵,我说去打官司,她们又不敢嘛,她们一天屁话多得很,明阳市政府对你们李哥的评价吗还是说他是个好干部嘛,我们厂这些人就在那里乱嚼舌头,你说我气不气嘛!”

林茜就劝她:“嘴长在他们身上,他要咋个说你管他的,难得跟他们两个说,你不是找些气来怄啊。”

李姐又说:“他们好多人以为要看我的笑话,说我们老李不得要我了,我们老李现在还是我屋里的人的嘛。我给你说林老师,李毅这个人气人得很,那天早晨他一早就起来给我煮蛋。我开始就听到他在抽屉里找东西,我想那个手就是脏的,没洗手就给我拿蛋去煮,(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这是大智慧,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这是小聪明,林茜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就在考虑为什么我们许多人没有大智慧,成天在鸡零狗碎之中打转,家长制是一个原因,子女在家中受到家长的管束,多数家庭中家长与子女之间是没有平等可言的。还有就是刚刚脱贫,许多人在金钱面前也站立不稳,班网上多数都是高校教授,但面对着班上的商人发红包,一个个都连连称谢。精神上的软骨病,女人对男人的依赖,这些都造成了没有一个产生健康人格的土壤。)给我端起来,我给他说:‘倒了。’他还不晓得我是啥子意思,没有洗手又去拿鸡蛋给我煮荷包蛋,我心头气得很啊,你说这个人咋个教不变呢。他端起来我又给他说:‘倒了。’到这时候他还是不晓得我为啥喊他倒了。随便咋个教他脑壳就是那样子打不过调哩。”

林茜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就给他说喊他要洗手嘛。”

李姐强词夺理地说:“原来那么多年我经常都在教,现在都这把年纪了我根本不想教了,我就要看他变得了不哩。”

林茜无话可说,只是心中想,李姐犯了许多女人都要犯的错误,以为她是来改造男人的。殊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易,你就是痴心妄想了。白费功夫。

上次林茜来都是好久的事了,那次他们家房子还没装修好。这次来,房子倒是装修好了,但是李姐家的电视依然还是那个十四寸的小电视,沙发呢是林茜好多年前就丢弃的那种老式布沙发。何苦啊,那么有钱,但怕人家说,根本不敢用,那拥有那太多的钱就是负担了。

这以后的两年时间里,李姐果真跟了江燕萍去合唱团唱歌,江燕萍说李姐唱歌都是左的,但林茜想的是能够培养点兴趣,比一个人成天在家里不与人交往要好得多。李厂长经常陪着她去合唱团。两年后,李姐哭着对江燕萍说李毅在外面学野了,非跟她提出离婚,说这事的时候,哭得昏天黑地。

最终两人没离,彦洵说他父亲如果离了婚的话,她母亲只有死路一条了。李厂长在后来的化工厂又干了几年,退休后到外面打工。有人投资修建一个大型化工厂,请他负责建厂。

李姐生活中,婚姻是她唯一的成果,如果婚姻没有了,她就一贫如洗了。李姐开始在男人没当任何官的时候,在最累的车间里干过,抱的那些零件好几十斤一个,长此下去,四十岁就成了椎间盘突出了,痛起来钻心地痛,不说走路了,腰根本直不起来。哪想到,最后厂垮了,女儿丈夫都要离自己而去,她就是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