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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刚刚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外面那鸣凤叫道:“林老师快起来了,有人找。”学校办起来不停地有人找,有时是家长打听情况,林茜想可能也是这种情况,不急不忙地穿了衣服出来。中午的午觉对林茜是异乎寻常的重要,如果这天没有午睡,一下午都打不起精神,所以午睡时她最不喜欢被人叫起来。林茜到外面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就问“你找我啊,我就是林老师,你有啥事?”这个男人看起来穿套深灰色的西服,皮肤是黑里带黄有些病态,他还没说话,在一旁的向明喊了声:“这不是张某的嘛,你今天咋个没在麻将馆里呢,找我们林姐有啥子事?”向明跟着林茜的弟媳喊林茜姐。看样子他认识这个人。那个叫张某的说了句:“没得啥事,我看到这儿在办学校,罗秀云让我来找林老师。”听他说小罗让他来的,林茜一下醒过神来。小罗在林茜面前提过一回,有个年纪比她大不少的男人想和她耍朋友,她觉得推不过了,喊他来找林老师,觉得林老师和这个人年龄差不多。林茜当时以为小罗是说笑的,没理会,哪想到这个小罗真的让这个人跑来了。心里有些不快,你交往些啥子人啊,随便乱交往,现在把死耗子想丢给我,我这儿不是废品接收站哩。林茜还没有说什么,这个男人自己可能觉得把不可能的事情想多了,没再说一句话就走了。林茜问向明:“你认得到他啊?”向明说:“这个人我认得到,没得正当工作,做点小买卖,经常在麻将馆里面混。”林茜就说:“这是小罗交的朋友,晓得这个小罗咋交往些这种的呢?经常在牌桌子上的有几个好的嘛。”那鸣凤说林茜说:“林老师,你这话说得,现在的男人好多不是在牌桌子上谈生意啊,不谈生意的也坐在牌桌子上去耍,才交得到朋友。”林茜反驳道:“要做成啥子事情的,成天都在牌桌子上成得了啥子事情啊。我们前几年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班上那个何渝,我看到手上那么大的包,问他是长的啥子包那么吓人,他说是要谈成生意,天天都在酒桌子上,把自己吃来到处都长的脂肪瘤,拳头大一个一个的瘤子,这种生意把人都要做来少活好多年。”向明就说:“在社会上操的人,不在桌子上晃挣不到钱的嘛。”林茜对向明说:“我不是介绍你和小罗认识,就是想你和她交朋友。她还觉得了不得一样呢。”林茜心头有撮合他们两的想法。小罗的手残疾,人际交往上很受限,向明这个人当过兵回来,人勤快心也好,一家人林茜都打过交道,是本分勤快的人家,小罗去不会受气。向明就说:“我一早克服了她大我几岁的事实,后来又接受了她的手残疾的问题,但她可能还是觉得我们没读过大学,紧是不表态,我还是有自知之明,能够耍成朋友成一家人的,两个人要有默契,你说上句,她就接得来下句,如果没得默契,说不上两句就吵翻天,那种就不适合做一家人。她如果紧是想我文凭配不上她,日子也过不好,看她二天她找得到个啥样的嘛。”这天中午向明买了个大甲鱼,当时花了五十块钱。大家都吃得兴高采烈的。那鸣凤偷偷给他男人留了碗汤送过去。林茜的学校逐渐走上了正轨。这天突然来了个让林茜意想不到的人。来人是与林茜年龄不相上下的女人,来了就问那鸣凤:“林老师在不在?”林茜过来看到她,疑惑地问:“我就是林茜,你找我什么事啊?”女人显得有些激动:“林茜,你认不到我了啊,我是王纯清的嘛。”见林茜还是没认出自己来,她忙着补充道:“原来在Ab州我们中学是同学的嘛。”听她这样说,林茜才回过神来了,虽然过去了二十几年,都老了,但是她的脸形还是没变,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林茜说:“想起来了,我们还经常一起耍的嘛,你快坐嘛。来喝点水。”那鸣凤没等林茜吩咐,已经把水端过来了,王纯清接过水坐下说:“你晓不晓得我咋个找到你的嘛,我在明阳街上碰到邓老师,他给我说你在这里办学校,电视上都播了。我就说好多年都没见到了,哪想到我们俩个在一个城市里头住了好多年呢。”林茜说:“我是八六年从飞行学院调到教育学院的,你是好久出来的嘛?”当时林茜的父亲被下放到山里,林茜到山里读过一学期的书。王纯清回答道:“我九五年出来的,我和我们老袁都在化工厂,你肯定晓得嘛,我们厂垮了的嘛。”林茜惊讶地问道:“你们俩个都是化工厂的啊,那现在你们做啥呢?”小王说:“我们都在屋里耍。现在也不咋个好找事情,我们老袁吗岁数比我大好几岁,他就办了病退手续,他一个月拿得到差点三百块钱的样子。”林茜问她:“李彦洵你认识嘛,就是李厂长的女儿,现在她又读书去了,原来她在我这儿帮忙的嘛。”小王惊奇地说:“你认得到李厂长啊,听说他现在又到厂里去上班了。”林茜回答说:“就是,厂里让他当办公室主任,待遇还是可以。”化工厂被民营企业买了。虽然职工很多不满意,闹了阵事,但没奈何,李厂长对林茜讲过,他说私人老板刚接管这个厂,立刻带着所有中层干部在厂里各处巡视,所到之处,只要见到路灯没关,老板亲自上前关了,这在原来的国有企业是不可想象的。国有企业的老板讲的是排场,管理是粗放型的方式,浪费是惊人的。小王就说:“我原来在厂里,我没在车间,我在工会上班。我们那阵好轻松啊,上午就端杯茶,有报纸就看,如果厂里没得安排,我们就耍。你就是有事情也不累,经常去买点东西给职工发,晓得咋个厂就垮了。你原来在哪里读的大学呢?”林茜回答说:“清江大学。我是学哲学的,一直就在学校教书。”小王问:“你们拿得到好多钱呢?”林茜回答说:“工资有七八百块钱,奖金就要看单位的效益了,一般奖金一年有几千块钱。”小王羡慕地说:“你看你读了大学出来的是比我们好得多,你们干的工作好轻松嘛,单位又好,该晓得还是该多读点书。”林茜不禁提起当年的事:“我当时考大学就是考的全县第一。我们那个时候读大学的比例好低啊,百分之五,哪象现在,百分之百都在读大学,只要交钱就可以读。”小王很怀念读书的日子,她说的很多事情林茜向简直没有印象了:“你原来成绩就好,你那时候晓得咋个就喜欢看书的嘛,走路都在看书。你还记得到不嘛,数学考试我晓得我考不及格,一早就给你说好我照着你的抄,结果遭老师发现了。”过去了很多年,林茜觉得小王的脑子里把那些几十年前的事还记得那么清楚,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小王又说到邓老师:“邓老师那时还是个小伙子,都还正在耍朋友,你还跟到邓老师学过拉二胡的嘛。”林茜是跟着邓老师学过二胡。那时的邓老师好潇洒一个人,现在的邓老师五十出头,年轻时的潇洒荡然无存。林茜想到这里,就觉得岁月真是无情得很,刻下的痕迹是再怎么修饰都无济于事的。若不是林茜曾经见过邓老师年轻时的风采,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很难把他和原来年轻时候的样子等同起来。厂垮了,林茜问小王出去找工作没有,小王自信地说:“这阵我们两个都在屋里耍,工作了那么多年,哪家屋里没点存款嘛。”存了点钱,但是坐吃山空,况且还不到四十岁,未必就天天耍了。林茜禁不住问:“你咋个耍呢?”她回答说:“我们那儿不是都下岗了嘛,没得事每天都有人约到打麻将。我上午买菜,中午饭是我煮。睡了午觉就有人喊我打麻将,你不晓得我们那个地方好耍得很,一楼的都把阳台打通,开成麻将馆,生意好得很。”林茜禁不住笑:“就是,反正下岗了没得事,就天天打麻将,但是钱从哪来呢?”小王不以为然地说:“每家屋里都还是有点钱嘛,我们老袁一个月差点就三百块钱了,他炒股时不时还赚点,生活得还可以。我现在就是后悔,咋个我当时没想到住一楼呢。你看如果我们的房子在一楼的话,我还是开个麻将馆,钱也赚了,耍也耍了。”林茜就说:“开麻将馆哪是长法嘛,万一没得人打麻将了你咋办呢?你还是可以在外面去看下找个事情做到,每个月多少有点收入。”小王说:“你不晓得我过去还是去找过事情,问题是我又没得文凭,人也要四十岁了。我原来在单位里面好轻松嘛,一天又没得啥子事情,就是喝下茶,看下报。我到国华食品厂去做过一天,我就不干了。做的就是把糖包起,一天坐在那儿十多个小时动都不能动一下,解个手都只有五分钟。听到说辛辛苦苦地做十几个小时,一个月才拿得到一百多块钱,手上还到处都整到是油,我才不干哩。我们老袁说了,就在屋里耍,日子过紧点就是了。”林茜早就知道干行政的各个部门都是轻松差事,如今听小王这样一说,想起人家对坐办公室的人的形容:一杯茶,一张报,一个小时一泡尿。就对小王说:“你们那么大个厂为啥子垮了,你们的领导有关,你们每个行政人员还是有关,这个厂遭你们喝茶都喝垮了。”许多企业人浮于事的现象严重得很,换成私人老板,哪会养那么多坐着拿钱的闲人嘛。小王笑笑,也不生气。这时,又来了一个学生,家长早就打了电话说下午要来。这个家长说是听到明阳的朋友说明阳办了个特殊学校,他的儿子十七岁了,就是愁找不到学校读书。这个家长把娃娃送来,娃娃知道自己被送到这儿来,一直守着父亲寸步不离。这个父亲四十多岁模样,对林茜说:“林老师,娃娃送到这里,其他我都没得啥,就是请你给娃娃吃饱。原来我们把娃娃送到外省一个地方,我去看了下,那些娃娃一个个兮脏,饭也象吃不饱一样,我实在不忍心娃娃去遭那个罪,就把娃娃带回来了。”还没等林茜开口,负责煮饭的小向在一旁说话了:“在我们这儿不得把哪个娃娃饿到。我们每天中午都是四菜一汤,晚上有时候是稀饭,有时候是面,有时候还要做蒸饺,生活开得可以,早晨每个人还有一个蛋。不信你问这些娃娃嘛,不说问,你看他们一个个长得红头花色的象不象饿到的样子嘛。”这是实话,在伙食上这个学校算是过得去的了。小王临走时,请林茜空了到她家去耍,说是:“你一天忙得很,你到我们那里来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吴清明被哄着留在这里,知道他父亲走了以后,吴清明不依,先是哭,然后就是不吃饭。林茜很着急,万一这个娃娃饿出病来了怎么得了,就买了奶粉回来让小向专门给吴清明调了喝,这娃饿了,见了奶粉还是要喝了,林茜的心才放下来。这学期林茜在单位上推不过,当了个班主任,就是毛毛死了的那个班。毛毛死了后,找过两个人当班主任,各种原因都不当了,这时徐逸飞找到林茜说:“林茜啊,你还是把这个班主任当到吗,你们系上的年轻人都当到班主任的,年纪大点的就你和张克俭没当了。”林茜就说:“你就喊张克俭当嘛,他是个男的,又没得家务事。”老徐说:“他当啥子班主任,他不是那次在你那个凼授班违犯纪律,左院长一直就说的这个人不能当班主任,他太水了。这个班本来班主任又是死了的,还是要找个能力强的人才压得住。”听到他这样说,林茜就不好说什么了,就答应下来了。这天抽空到图书馆见到刘老师,刘老师说:“这个林茜办了学校了,好久没见过你了,今天有空来图书馆看书了啊?”林茜笑着对刘玉说:“我被委以重任了,专门给你说一声。”刘老师说:“提拔你当个头目了哈?”林茜大笑着说:“就是当官了,主任,就是毛毛死了丢下的班主任。不过,这个班只有二十多个人,都是学幼教的,我想也不至于好难管,老徐亲自找到我说,我也不好不给他面子。”刘老师就说:“现在这些班主任当得恼火得很,这些学生都是些独生子女,管他穷的还是富的,都把这个女子看管过分了,你没听到说些啥子,那天有两个女子在这上厕所,说话啊说得脏得很,男的都说不出来的,她一个女子说得难听得很,我忍不住出去说了她几句:‘我说你还是个女娃儿啊,咋个满口脏话呢,你这样子二天哪个敢要你啊。’”林茜问刘老师:“那个学生咋个说呢?她没给你驳斥过来啊?”刘老师回答道:“她不是就还嘴说:‘你是吃河水长大的吗,管那么宽,我有没人要管你球事。’我当时也很不客气地骂她:‘你成虫吗成龙是与我没得关系,与你妈老汉关系才是直接的,只是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听到你满嘴脏话,就想说你几句,毕竟我们这里是学校,不是菜市场,说话文明是最基本的道理,你如果还承认你是我们这里的学生,我教育你就是应该的,你如果不把自己当学生,而是非要把自己当畜牲,就当我对着空气说了。我这一说,她才没再给我俩个顶嘴了。”林茜听了刘老师的这习话,禁不住拍着手大笑道:“刘老师,你骂得太好了,对这种人,就是要给她骂回去,免得她二天到社会上去遭人家教训,如果现在都是张嘴就骂,在学校,我们都是给你两个善说,到了社会上,你还是对哪个都是乱骂一气,人家给你两个耳光都可能,与其那时候挨人家的打,不如你现在就改过自新要好点。”刘老师本来还有点气鼓鼓的,听了林茜的话,也笑起来了,说:“这个林茜就是啥子事情到你这儿都能说出道理来,你办学校忙到好久没到我这儿来了,给你两个讲一阵话,就觉得豁然开朗了,要不然,我还紧在那儿怄,这些学生咋个这么恼火呢,我在图书馆上班都觉得你们当老师不容易,你上课是不是恼火得很呢?”林茜就对她说:“我现在只要一准备上课,就随时都准备到在课堂上骂人。只不过,我不会乱骂,我是技术含量比较高的骂。当然我也准备了许多比如小故事,还有唐诗,流行歌啊这些东西,介绍给学生,本身政治课你就不能只是纯粹地讲抽象的理论,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我想方设法给学生讲来有趣,所以一般来说,我上课的学生都比较服我,没得哪个把我码得到的,我先把他们就要镇住。这些学生都是高考考不起的,你对他们要求不能太高,哄娃娃一样。有次我上晚自习,那个娃烦得很,他们班不是有桶装水吗,他一会儿又下座位去接水,外面经常有学生处的人检查,人家看到他一会儿又下位子,还以为你老师没管哩,他下了几次位,我一下就给他骂过去:‘你紧去喝那个水做啥子嘛,你以为那个水好得很吗,很可能是装的洗脚水。’”听到这儿,刘老师笑过后就问:“你这叫出奇不意的骂人,我说林茜,你不怕他反过来问你,你咋个晓得那是洗脚水呢?”林茜回答说:“我当然想到了的,他如果反问我,我就给他说:‘我就是想到水有问题,所以我喝都不得去喝。’我怕他啥子,我一个哲学系学了几年逻辑推理的人,还把他说不赢吗。”刘老师就对林茜说:“那你遇到这么恼火的学生都还上得兴致勃勃的,你没看到黄芬,她在我这儿耍,说起学生她心里就堵得很,她说她都得了上课恐惧症了。她一往教室走,心里就在想,那些学生不要又要让老师下不来台了。她不象你,看的书多,人也接触得很,语言表达能力也强,学生当然欢迎。”对学生,你若是把他当成魔鬼,你不是就永远生活在地狱里啊。你把他当成天使,你就生活在天堂的。张涵那么严重的残疾人,我都把他带到高高兴兴的。这些学生能够在我教育下慢慢有点提升,我就满足了。